儿时的年是从腊月开始的,说不清具体从哪一天开始,很多零碎的准备工作不胜枚举,比如,把窖藏的大萝卜从地底下挖出来,把尚长在地里的生姜、大葱、大白菜、大蒜等采摘下来,捆好码齐;清理猪圈、鸡圈和灶膛里的草木灰;还有各种采购,也不论是否逢集了,想起什么,父亲就骑着自行车去街上买,要过年了,每天都是赶集日。
但在我记忆中最为盛大的仪式当属杀猪酒了,或许是因为场面血腥刺激,又或许是因为当天有一顿仅次于年夜饭的大餐。
父亲是养猪好手。每年年底,总会出一栏猪。大的拉到街上卖掉,换回一笔钱。邻居总夸他会养猪,能挣钱,父亲便笑眯眯地说:“零钱换整钱罢了。”的确,猪苗总是很贵,喂养期间的饲料、粮食,有时猪也会生病吃药,哪一样不是钱啊!尽管如此,揣着这笔整钱,心里还是踏实多了。该卖的猪卖了,父亲会留一头大小适中的猪过年,与杀猪师傅提前约好,到了腊月底的某一天,请他到门上。
到了那一天,待到母亲把猪从圈里赶出来,几个男人一拥而上,把猪扑倒,捆了个结实。猪挣扎的嚎叫声让我胆战心惊,我总是远远的躲着,看着。大锅里的沸水翻滚着,只等师傅动手后舀到杀猪通里。
师傅总是穿着油腻腻的深色外套,外加一条油腻腻的围裙,手持一把锋利的尖刀,还有一条油亮亮的钢钎。只见他熟练地往猪脖子一捅,热气腾腾的猪血便哗哗地流进下面的大盆里。原本持续不断的嚎叫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哼哼,直到完全失去了生气。热闹的人群也变得安静下来,仿佛是在为这条正在失去的生命默哀。过了一会,人群才又重新热闹起来。在大桶里翻动着去猪毛,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谈笑着。
接着锋利的尖刀轻快地划过腹部,一干肚货拿出。母亲便忙活着清洗将猪杂碎,挑出一些容易打理的部分,猪血下锅定型。此时的我钻在锅屋,帮妈妈烧火,弟弟在把猪尿泡当球踢来踢去。等我再出去时,一块块猪肉已经分好,排在案板上。有的邻居今年不杀猪,他们便会来称几斤回去,留着过年吃。我们自己留几斤,给爷爷奶奶送几斤,剩下的都会腌起来,至少吃到来年春天。
饭菜做好了,父亲招呼师傅和帮忙的亲邻落座开席。这顿饭很重要,所以往往要请一些至亲贵客来参加,家里人除了陪酒的父亲,其他人根本都上不了桌。这顿饭菜包括了猪肉、猪血、猪肚肺等之外,自然还有豆腐和鱼,这两样是所有庆典仪式上不能少的,取“都富”和“年年有余”之意。此外,加上菜地里的新鲜蔬菜,这顿杀猪酒真的十分丰盛。虽然上不了桌,闻着肉香、菜香,内心也是十分满足的,更何况,母亲总会拿小碗盛上一点汤或者用筷子夹上一小块肉,叫我尝尝咸淡或是熟了没有,我总会说“正好,不咸不淡”或者说“熟了,可以盛了”。
吃完杀猪酒,母亲总是要忙两三天,才能清洗好所有的东西。然后,新年便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