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飞（7)回归

飞飞（7)回归

安文

     几个月后，画家太太说，星期天飞飞在浦东文化馆为自闭症儿童和基地表演募捐，只要认捐就可以入场，我和张太太毫不犹豫跑进了会场。会场人山人海，飞飞面向观众面无表情地蹲着，等待教练介绍后表演。画家太太说，这种表演飞飞每月要出场10次左右。我们眼看着飞飞一步一步慢慢的爬楼梯，快到终点，我忍不住喊：“飞飞加油”！这时，飞飞停了下来，目光满场搜索着，突然一下子从楼梯滚了下来！它肯定发现了我们！不过，职业习惯让它并没有朝我们冲过来，而是愧疚地低头趴在教练脚边。场上有些骚乱，有人扔东西砸飞飞。教练赶紧说：“飞飞是最优秀的导盲犬，不过它毕竟快10岁了，这等于人60岁，况且爬高并非导盲犬强项，请大家谅解......”说话间，飞飞忽然站了起来，挣脱链子，摇摇晃晃往楼梯爬去！一步、一步，它颤颤巍巍艰难的爬着。终于，飞飞征服了楼梯，征服了自己，征服了观众！全场掌声雷动，人们纷纷举起相机，飞飞的胎记在闪光灯下分外醒目。我看见教练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跑上梯子，把飞飞抱了下来。飞飞紧紧搂着教练，眼睛却死死盯着我们。

        不行，不能让飞飞待在这里了，我们要把它领回家！散场后，我们拦住教练，提出要求。飞飞却有些呆板，无动于衷的望着我们，不过眼眶是潮湿的。教练不答应我们请求，说：“从来没有导盲犬回到出生家庭的先例。飞飞老了，不能当导盲犬了，但它是公益明星，基地和残联的功臣，我们特别优待的，请你们放心吧！”说了半天，我们不得不离开。这时，飞飞趁人不备，悄悄舔了我的手。我心头一暖，更坚定了接它回家的决心。

这次见面后，画家太太说，一年里，飞飞身体急剧衰退，肝、肾和心功能衰竭程度几乎达到了极限，现在连基地的车子自己都上不去了。这一年，我就经常奔波在去基地和导盲犬协会的路上，来去匆匆，好像飞飞期待的目光一直看着我。协会领导说，他们已经妥善安排了飞飞的后事。我恳求道：请相信我们，会让飞飞走得更有尊严，况且飞飞并非出生在我家，我领走它，并不违反什么规定。领导说，飞飞的治疗费用很高，你承担得起吗？我回答愿意签保证书，哀求他们：请你们理解，飞飞现在最需要什么？

立冬那天，终于，飞飞被我领回了家，这天恰好是它的生日。

那天，张太太开车去接飞飞，它好像并不特别高兴，对我们不是十分热情，神情木讷呆滞，教练牵着它走了长长一段路，飞飞不停舔着他的手，最后教练蹲下来，让飞飞舔了很久面孔，师生两个才依依不舍告别了。幸好，张太太有心，把飞飞小时候爱躺的沙发垫子，盆子，玩具带来了，它一点一点嗅着，似乎想起什么，呆呆望着我们，嘴角挪动着，似乎想说什么，然后躺在垫子上，在摇摇晃晃的车子里睡着了。此刻，我感觉像做了一场11年的大梦，现在梦醒了，我们又回到了飞飞出生的那一天。“可怜可爱的飞飞啊，你活得太累了，已经活出了生命最大价值，我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虽然所剩无几，但我一定让你愉快度过，无论如何也要让你自由自在过好第二个生日！”望着似睡非睡的飞飞，我暗暗发誓，祈祷苍天给我这个为飞飞做点什么的机会。

到了家里，飞飞每个房间走了几遍，像小时候一样钻进沙发下面打量着四周，思考着什么，只是现在是身体钻进去已经非常吃力了，我赶快把沙发垫高了一截，飞飞舒服地哼了一声，似乎接受了这个既不是老家、也不是新家的家。我拿来准备好的鹅肉，奇怪的是飞飞只是闻了闻，并没有像小时候那样狼吞虎咽。我知道它已经没有多少食欲了。我学会了吊葡萄糖，用牛奶伴面包和饼干，做成糊糊喂，飞飞才勉强吃了几口。这样不要说到明年立冬，能否撑过立夏都是问题呀！还有，为什么听不到飞飞叫呢？难道哑巴了吗？这时，我想起它的忧郁症，感到现在如何让它精神振作起来，从无法再做导盲犬的沮丧阴影中解脱，可能更重要，

     我想，飞飞非常重感情，尤其是小伙伴的友谊，给它找个伴，会不会让它高兴起来呢？正好学生养了条5岁的母狗莎莎，我就请他女儿带来。莎莎一见到飞飞，不是一见钟情，而是顶礼膜拜，把飞飞视为大英雄。而飞飞可能存在夭折的妹妹和离散的娇娇心灵创伤影响，起初很冷淡，倒是对小女孩很感兴趣，抛给她皮球，想逗她玩。小女孩把皮球扔给莎莎，莎莎扔给飞飞，飞飞迟疑了一下，把皮球高高抛到空中，莎莎跳起来接住扔回飞飞。飞飞似乎来了精神，开始认真地与他们玩起来。中午，莎莎要走，飞飞还送到门口。下午，飞飞没有睡觉，慢慢地吃完了半盆糊糊。

听到莎莎声音，飞飞马上从沙发下面钻出来，走到门口，看到莎莎，突然叫了两声，把我吓了一跳，谢天谢地，飞飞并非哑巴，只是它的职业不允许叫而已！莎莎也很聪明，似乎知道飞飞排便困难，腹胀难受，一来就像妈妈一样不停舔飞飞腹部，飞飞用爪子拍门，终于在外面树下排泄了一个多星期以来第一次大便

我笑了，飞飞也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从此，飞飞回归本性，不再是训练有素兢兢业业的导盲犬，而是喜欢与莎莎和小女孩嬉戏打闹的宠物，经常跟着莎莎走出院子，像兄妹一样拜访莎莎的朋友，一起奔跑玩耍，对鹅肉又百吃不厌了。飞飞精神几乎回复从前，身体眼看着慢慢好起来。晚上我备课，飞飞躺在我膝盖下给我暖脚，一听到异常动静就“汪汪”大叫。

谁知飞飞的叫声惹来了大麻烦。一天，学校领导到我家，很严肃地说：“邻居小孩听到狗叫，发心脏病了。学校不准养狗，你必须在三天内处理掉。”我气得跳起来，说：“我在校外居民区养导盲犬，犯了什么法？听到狗叫就发心脏病，不是狗的问题，是小孩自己有病！要处理，就先处理我吧！”过了几天，晚上，飞飞突然窜出来拼命撞门，我以为它拉肚子，赶快开门，飞飞一反常态，像箭一样飞出去，一下子就跑到楼上那个邻居家。我怕闯祸，赶紧追上去，看到一个小伙子拿着一把螺丝刀正在翘他家门。飞飞一口咬住他的袖子，我拽住飞飞，问：“你干什么？”他说：“这里不是甲单元吗？这是我的家！”我说：“这里是乙单元！是你的家，为什么用螺丝刀翘门？还背着工具包！”这时邻居开了门，小伙子抽出螺丝刀拔腿就跑，我费了牛劲才拉住飞飞。邻居吓得发抖，说：“这那是小偷，分明是强盗，我们还没睡就敢翘门！多亏了飞飞！”飞飞成就感大增，躺着炫耀它引以自豪的胎记。从此，飞飞成了他家的好朋友，他隔三岔五买肉给飞飞吃。后来飞飞又帮抓过两回小偷，成为义务保安，它在，大家都放心睡觉。

又到立冬了，我家买了很多种宠物罐头，请莎莎一起来庆祝飞飞生日。飞飞看看罐头，看看我们，似乎问：“这是什么东西？能吃吗？”莎莎一点不客气，挑爱吃的美味大嚼起来。飞飞一看，放心了，也狼吞虎咽起来。这一天，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光，大家都感到友谊是多么可贵，活着是多么美好！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