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河,母亲河
重阳那天,我又回故乡。不需要什么理由,就是想看看,那块生我养我的土地。就像朋友之,隔段时间就会走到一起。与故乡交流,是看她的容颜。她的变化,与我截然不同,我是越来越见沧桑间那样,她是越来越见年轻与漂亮,似乎悠久的历史与她无关。
故乡北面,有一条宽阔的大河。滔滔不绝的河水,从西而来,向东流去。这条故乡河,我们从小叫她南大河。现在,她有了第二个名字,叫芜太运河。她上接芜湖长江,下达太湖直奔大海,有着几千年历史。近些年,故乡河变化很大。机械化的拓宽疏浚,使河床宽了许多。两岸堤坝砌了高高的石护墙,就像城河一样壮观。河堤上种植了花草树木,置身其间仿佛就在公园。我想,如果用飞机航拍,她一定是人见人爱的大运河。
在我的心目中,故乡河是一条名副其实的母亲河,她以她源源不断的水流,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生命。千百年来,我们的祖祖辈辈,都用她来浇地,种庄稼。我们吃的每一粒粮食,都靠她的滋润她的灌溉。我们享受的每一顿鲜味,都有她的恩赐她的功劳。我是喝着她的水长大的,接受了她母亲般的哺育。世世代代,恩重如山,没齿难忘。
九九重阳,天高气爽,在河堤上席地而坐,静看故乡河的律动,就是一种享受。秋天的河流是平静的,假如放一只纸船,一定会飘流很远。不像夏天的汛期,河水汹涌奔腾,让人望而敬畏。而此时此刻,她极像一位仁慈的母亲,敞开着胸怀,安详地卧在那儿,任血脉平稳地搏动。她的身边长满了庄稼,黄澄澄的稻子金浪翻滚。不远处,收割机在稻田中驰骋,“嗡嗡”地如同奏响一首乐曲,阵阵稻草清香随风而来。河道中,运输的驳船唱着劲歌,像一队队雄壮的铁骑驰过。船尾激起阵阵浪花,在阳光下闪耀出鱼鳞般的银光。这条诗意般的黄金水道,运输船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了。
望着渐行渐远的驳船,少年时的趣事在脑海中涌现。夏天,一群光屁股的男孩,在河道浅水滩上追逐戏闹。忽见一只轮船经过,不知是谁喊一声“吊轮船去”,大家立即转身冲向深水区,划动两只小臂,奋力向轮船游去。好心的船员们怕孩子被螺旋挂桨机伤着,手拎着棕毛球威吓孩子,阻止孩子的靠拢。船在水中前行,多数孩子追不上。但总有一两个强者,吊着轮船行至十多米,然后松手,凯旋归来。
故乡河原先的河滩很大,从水边到河堤,足有两三丈宽,汛期会淹入水中,种不成庄稼。而洪水退去,这里就成为肥沃的草地,上面长满了羊儿爱吃的青草,所以也成了孩子们的乐园。一年起码有四五个月,我和小伙伴们都会来这里割草与放羊。我们把镰刀磨得锋利,三下五除二就割满了一篮草,剩下的时光就是在河滩上尽情玩耍。
我们最爱上戽水机船,这种船我们称它“洋车船”。洋车船上简直是天堂,对我们有种难以阻挡的诱惑。船舱上面搭着雨棚,盖着几层芦菲和油毛毡,有阳光的侧面,拦着一条厚实的布帘,就像屋子里一样凉爽。戽水机船灌溉时,发动机有节奏地歌唱着,船舱板如摇篮一般颤动。好在船上的司机大叔是村上人,还算是邻居,为人慈善。我们上船,从来不吹胡子瞪眼睛的。我们也装作文雅,坐着不敢贸然行动。不一会,瞌睡虫来了,一个个歪歪斜斜地倒在船舱板上,进入甜蜜的梦乡。睡醒后,我们跳上岸,就暴露出本来面目,把身上脱得赤条条的,扑通扑通地跳进河里,你朝我脸上泼水,我朝你脸上泼水,相互间打起了水仗。过一会便去游泳,比谁游得远,或比谁潜水久。
偶尔,我们也会乘司机大叔打瞌睡,冒着摔下去的风险爬洋车管。我们爬到出水口,吊着管道接口螺丝眼,用身体挡着水泵的强劲喷射,寻求那种冲浪的刺激。水受到阻力,降压了扬程力度,回溅到河堤上。河堤的泥土簌簌地掉落,随着水流进稻田。不知道是怎么会被司机大叔发现的,他响着大嗓门赶来。因为水声哗哗,他吆喝什么我们全然听不见。然而我们知道犯了错误,就一松手掉进水潭里,然后爬出来抹下脸的水,沿着田埂一溜烟跑了。后来,司机大叔告诉我说,有个小孩吊洋车管洗冷浴,结果灌溉结束停机,被水倒吸进管道里,丢掉了一条小命。我知道那样的事是极少发生的,也可能是他编故事恫吓小孩,但还是不再去吊洋车口了。
家乡河不但是我们的游乐场,也是我们的菜篮子。捕鱼捉虾,摸蛳螺捞河蚌,可以改善伙食。这些河鲜我都爱吃。我的兄长擅于捕鱼,鱼鳞虽然很光滑,可只要被他的手靠到,就肯定逃不掉。我抓不到鱼,就去摸河蚌。我们称蚌为“扇贝”,长的叫长扇贝,小的叫扁豆花,还有一种老长的叫春公。摸蚌的人都带着一只木脚盆,让它浮在水面上,摸到的扇贝就装在盆里。也许河蚌喜爱芦苇,常在芦苇根部连续掏出七八只。不需半天,就能摸上一脚盆。
吊春公也是有趣的。兄长对吊春公很有研究,他告诉我,春公有一尺长,生活在河滩上的洞穴里,洞穴上面盖着一堆新鲜腐泥。我照着这个特征,果真找到了很多春公。兄长的钩吊技术也不赖,钩子进洞探索了几下子,一只黑黝黝的春公就随着钩子上来了。我们同去的堂兄,每次要把春宫硬壳钩破才能吊出来,半天也吊不到几只。兄长对他说,春宫平时肉体外露,下钩后要凭感觉,一下子钩住肉体,不能乱掏乱钩,把它碰疼了,肉体就会收缩到硬硬的壳内。春宫可能是生长期长,烧熟后损耗较小,肉质坚实,嚼起来比普通河蚌更有味。
家乡河还是个饲料大仓库,浅水滩上长满了韭菜草、杏丝草、水藻等水生植物,那可是喂猪的好饲料。母亲常常挑着一担秧篮,带着一把长柄鐮刀,来河边打捞水草。天气晴好的季节,我们陪母亲一起打捞。水草很重,挑不动回去,就晾晒在河堤上。水草晒干了,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母亲把它揉成碎屑,拌着米糠喂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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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河水是白花花的,不像黄梅季节那样混浊。我很想站在河滩上,弯下腰捧一把水,放在鼻子下嗅一嗅,用舌尖舔一舔,来感受母亲河的亲情。我相信,它的味道仍旧是甘甜的。可惜我无法到达水边,因为护堤石墙很陡。一眼望不到头的石墙,俨然是河堤安全的保护神。好多年了,无论汛期的洪峰如何凶猛,我的家园从来没有受到威胁,乡亲们的庄稼,也没有受到丝毫损害。
往昔,河堤是泥土所筑,隐患多多。每逢汛期,河水涨满,全村老少,忐忑不安,担忧河堤挡不住肆虐的洪魔。为了保护河堤,村上男劳力都集中起来,穿着蓑衣,扛着铁锹,不分昼夜在河堤上轮流巡逻。人们最怕听到铜锣声,只要铜锣一敲响,肯定有一处河堤发生了险情。此时,全村男人倾巢出动,扛着木头,拿着木板,挑着草包,带着农具,骏马般冲往险情地区。一旦破圩,全年无收,性命攸关哪!
现在故乡不仅有石墙,而且拓宽了河床,排洪量比从前增加了几倍。航道的拓展,大大便利了运输,上千吨级的船舶畅通无阻。以前,我也曾为生产队搞过运输,虽然是小小的五吨头农用船,但在两条船交会时,还要小心翼翼,生怕搁在浅滩上。记得有一次,生产队砌猪舍运石头,我们把船装得满满的,船舷离水仅有几公分。为了防止河水溢入,我们在船舷上糊了十多公分泥巴。谁知在和一艘轮船交会时,因航道窄而无法避让,泥巴被轮船的波浪冲垮,河水一下子涌进船来,险些发生沉船事件。现在,几条大船并行,已是绰绰有余了......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站在家乡河边,情不自禁地唱起了这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