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绝对 李贺堪慰
毗陵诗社 安文
毗陵诗刊2020(6)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
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毛主席《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大家耳熟能详,但知“天若有情天亦老”出自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恐怕不多,而知“人间正道是沧桑”乃超越石延年之千古绝对更寥寥无几。
“金铜仙人”是汉武帝建造,矗立神明台,高二十丈,雄伟异常。魏明帝景初元年(233)被拆离汉宫运往洛阳。李贺的这首诗便是对这一历史事件另类书写,在其中注入了瑰丽的神话色彩,及自己真挚情感,使之成为流传千古的名作。下面先赏析这首诗:
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
茂陵刘郎秋风客,夜闻马嘶晓无迹。
画栏桂树悬秋香,三十六宫土花碧。
魏官牵车指千里,东关酸风射眸子。
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
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携盘独出月荒凉,渭城已远波声小。
“茂陵刘郎秋风客,夜闻马嘶晓无迹。画栏桂树悬秋香,三十六宫土花碧”句,“茂陵刘郎”指汉武帝,“三十六宫”指武帝宫殿居所。想当年武帝功勋何等卓著,16登位,三次远征匈奴,开丝绸之路,创“汉武盛世”。然而晚年他却痴迷长生不老,终日炼丹求仙,穷兵黩武。最终所谓长生不过幻梦一场,繁华散尽,他如秋风落叶一般黯然离去。昔日车马喧阗、花繁叶茂的宫殿内外,而今早已是一片荒凉,唯有苔藓布满各处,在默默诉说王朝兴盛与衰亡。
“魏官牵车指千里,东关酸风射眸子。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以拟人手法写金铜仙人初离汉宫所见所感。魏国的官员驱车马载铜人前往千里之外洛阳。路途霜风凄历,直射铜人眼眸。一个“酸”字,将无情铜人有情化了。金铜仙人见证汉王朝极盛时的辉煌,也目睹转瞬间王朝颓败、人事全非。种种沧桑巨变,都令它满心凄怆、感慨万端。而现在自己又被魏官强行拆离汉宫,离开这个驻足已久、眷恋不舍的地方。渐行渐远,眼前无比熟悉的宫殿终于面目模糊,直至消失不见,前路陪伴他的只有那一轮汉时明月。远行苦楚、别离不舍、兴亡感怀,一时都到心头,终于止不住落泪。
“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携盘独出月荒凉,渭城已远波声小。”咸阳道上,一派萧瑟荒凉,送客的唯有路边“衰兰”。望天空那轮孤月,听耳边越来越轻的渭水流淌声,当真万千滋味在心头。兰花之衰,既因秋风肃杀,更为同金铜仙人一般的愁苦情绪。世间万物凡有情者,就会有喜怒,有哀乐,有衰老凋谢。他触景生情,浮想联翩,突发奇想,乃有千古绝唱——“天若有情天亦老”:别看岁岁年年苍天亘古不变,假使上天有情,也会为这人世沧桑巨变而衰老!
天妒英才,王勃如此,李贺如是。李贺诗写于“牢落长安”三年,终于托病辞官归家时。为什么说“牢落长安”呢?只因他一直处在苦闷、郁愤之中。“长安有男儿,二十心已朽。......天眼何时开,古剑庸一吼。因父名“晋肃”,与“进士”同音,李贺无缘科举之路。好不容易在宗人引荐下做了个从九品上的小官,日子却过得劳顿而枯燥。此后他又做了三年幕僚,仍旧沉沦下寮,不得重用。眼看身体越来越差,明明才二十多岁,鬓间却已添了许多白发。现实生活苦闷,让他早早地就有了迟暮的伤感。在中晚唐漫漫长夜,他独守窗前,望着天,头晕脸苍白,眼里飞舞各色幻想,27岁就已病逝。
“天若有情天亦老”,一曲《金铜仙人辞汉歌》瑰丽苍凉,抒发的正是这样一种家国之哀、身世之悲、人生之恸。司马光称这句诗为“奇绝无对”,确有道理。那种辽阔高远意境、苍凉博大深沉情怀,仿佛可以洞穿人心。200多年后,宋代的石延年为这句诗寻得一个惊绝下联——“月如无恨月常圆”,一时无人可比。然而,谁知1000多年后,一代伟人毛泽东赋予这句诗另一种恢弘博大——“人间正道是沧桑”,可谓千古绝对。李贺泉下有知,知道他的诗句曾如此为人激赏,随着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突破长江天险,摧枯拉朽埋葬蒋家王朝而流芳后世,揭示人民的胜利符合历史发展规律,也会欣慰一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