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爷害痨病多年,四个儿女都成了家,只有胡奶奶守着。熬了多年,胡大爷还是去了。
胡奶奶的心一下空了,有人教她打麻将,她便迷上了,从下午开始,直打到半夜回家,小儿子阿金让她每天下午玩玩,晚上就别打了,毕竟年纪大了,可她不听,有几次阿金媳妇就把门拴上了,胡奶奶也不敲门,自己在猪屯里找些稻草睡了。
自会打麻将开始,胡奶奶倒神气了许多,麻将搓了几年,也是门精了,不看麻将,手只要一搭,不用看,就知几条几筒几万,麻将放得也都是混搭,一张牌总是合拈在手指上,和牌时,就眼睛眯笑着点开牌,得意地来句“有了”
搓麻将的空档,大家也会一起闲聊,说些家长里短和陈年往事,胡奶奶年轻时,也称得上标致,日本人刚上村时,就叫着花姑娘,花姑娘地,撵上了她,幸亏胡奶奶跑得快,躲上了自己家的阁楼,说是阁楼,也就是横梁上加几根毛竹搭了,堆放一些稻草和杂物的地方, 胡大爷,两脚抖索地站在了门口,日本人找不到花姑娘,一个嘴巴就打掉了胡大爷的两个牙齿,满嘴血水的胡大爷,还是憋着耐住了火气,隔壁村上因为打死了一个日本人,整个村就遭了屠村。
说到这,就有人怀疑,说胡奶奶当年肯定还是让那小日本上了,胡大爷当年是顾及男人的脸面,才隐瞒了后面的事实,她大儿子阿平村上人起绰号,就叫“日本人”。他个子又矮又黑,脾气也横,一说到大儿子,胡奶奶就黑了脸。
大儿子阿平,一辈子勤俭节约,女人又病又瘸,勉强能做个一日三餐,年底交胡奶奶的口粮时,总是一万个不情愿,那一粒粒粮食就是他的一滴滴汗,他喜欢听孩子们念那句诗,“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不仅仅是汗,还有血,他要养活一对儿女,给他们上学,给妻子看病,还要省些钱,以后准备盖房子给儿子娶媳妇,每天他累得不敢生病,就是发烧生病,还是硬撑着下田,白天忙完了农活,晚上还到工厂去翻砂,早上回来时,满鼻子眼睛都是黑灰。
只要哪里有钱挣,阿平就抢着干,自己秧苗插好了,他就帮人插,插一亩秧苗挣个三五十,身体累,但是手上拿到钱,他心里就踏实,
阿平最恨赌博玩乐,虽然胡奶奶只是玩五分的小麻将,也没什么输赢,可在他心里胡奶奶现在就是好吃懒做的典型,叨叨着怎么就没人抓赌,在阿平的心里,现在的胡大妈倒成了油条老光棍婆。
二儿子阿金,虽然粮食送过去,嘴里也会说:“娘,怎么着,当初大哥结婚,你和爹还给他搭了几间茅屋,我们娶媳妇一分钱都没见着,房子也都是自己挣钱盖的,分家时倒还抵了几百元的债。当年我初中没毕业就辍了学,老师都跑我们家来几次,如果母亲能给我上学,怎么也是个大学生了。”
胡奶奶还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嫁了个农民,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二女儿阿兰老公是个包工头,每月阿兰定期给胡奶奶几块零用钱,钱大气粗时,就夸了口,兄弟们日子紧巴,以后胡奶奶百年后,都由她一手操办。二女儿阿兰长得漂亮,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皮肤白嫩象年轻时的胡奶奶,胡奶奶自小对她也偏爱些,书读得也最多。
二
这日子又过了十多年,转眼胡奶奶八十多了,也没人再乐意与她搓麻将,她就每日坐在麻将桌旁看听,心痒痒,忍不住要多嘴,好和了,哎呀,这个应该打这个,这又让打麻将的很不爽 。
时间久了,还是遭人嫌弃,胡奶奶可还是想往人堆里钻,人老了,就想图个热闹。
这年,大儿子阿平找胡奶奶,犟着不愿再交口粮给她,只是说,算算看,我养了她多少年,她又养了我多少年?我养她早就过了头,我自己也年纪大了,为儿子也挣了一幢楼房,她也是大人,为儿女们做了啥,整天不是赌就是玩。
阿金恨母亲偏心,大哥不交口粮,他也不交。
经过调解,大家同意胡奶奶由两个儿子,一家一月轮流养。
阿兰家生了孙女,胡奶奶兴冲冲地让阿金媳妇收拾好行李,准备在二女儿阿兰家住一阵子。
可吃过满月酒后,阿兰对胡奶奶说,娘,你还是回去吧,我这家里一摊子事,也腾不出手来照顾你,胡奶奶说“阿兰,放心,我不要人照顾的。”
“娘,你还是回去吧,以后再接你来住。”
胡奶奶把眼睛瞟向大女儿,大女儿说:“娘,我正农忙,等空了再接你。”其实也是不希望她去,背地里说胡奶奶年纪大了话太多,分不清是非,总说些家里的长短,让村上人笑话。
胡奶奶拎着行李,一脸落寞地回到家,受阿金媳妇一顿嘲讽,看看连两个亲生女儿都不要你,儿子媳妇再不孝顺,也收留着你,你死心呆在家吧。
胡奶奶越来越老了,精神好了些,又一次她慢慢走到麻将桌边上,很久没来,主人还是倒了杯热茶她,可一会儿,大家都确定闻到了屎尿味,拉她起来,她的裤子上竟然有块屎斑。这儿女怎么也不带去洗洗澡,大家都掩起了鼻子。
三
老大阿平虽然吝啬,但是家里的婆娘,每一顿总是送些热汤热水,小儿子阿金的老婆嘴巴厉害,每天冷饭冷菜的,有时还说一两句话把她噎住,直喘不上气,还有她喜欢阿平家的孙子小小,这娃娃刚学会走路,常陪着她一起晒太阳,然后奶声奶气地,太婆婆,太婆婆地喊着她,她觉得开心热闹,恍惚中,也让她想起阿平小时候,又黑又矮,肉滚滚的小模样,蹒跚学走路时不小心摔跤,在他怀里哭得一抽抽的,出出进进都粘着她,那时的阿平这孩子是多么离不开她啊!
胡奶奶想小小了,看看日历,这天是3月30号了,就对小儿子阿金说,今天天也晴,也轮到老大了,你就送我去吧,阿金说,还有一天呢,胡奶奶说,原本这个月也多一天。
“我都准备好了,就送我去吧。多一天少一天也无所谓。”阿金就用板车把胡奶奶的行李送到老大门口,胡奶奶拄个拐杖蹒跚地走在后面。老大阿平说:“不是还有一天吗?怎么就来了。”
阿金说:“娘说今天要来,而且这个月本来也多一天的。”
阿平一听就火了,坚决不收胡奶奶及她的行李:“多一天,我就不收她,又怎么样,一天我也至少要花在她身上一元钱吧,一壶开水、三餐饭,一元还不止呢。”
阿金连忙认错:“就提前了一天,就算我错了,你是大哥。”
“我老大怎么啦? ”阿平说着又把胡奶奶已经搬进屋的行李扔在了大路上。胡奶奶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捡着她散落一地的行李,路过的一阵风也趁势吹散了她一头银发。
阿金扑通跪了下来:“大哥,你看,我给你下跪,行不,这东西拖来拖去的,床铺都要重搭的,也麻烦。”
“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老大是吃了秤砣铁定了心了,此时似乎更有老大那说一不二的风范了。
“我来给你下跪,儿啊!”胡奶奶老泪纵横要跪下。
阿平扶住了胡奶奶说:“娘,你这不是折我寿吗,我又不是针对你,我是看不惯他。”
阿金看看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把娘的行李一一拾起,用板车拖着回了家,胡奶奶拄个拐杖,蹒跚地往回走着,风吹散了她的白发,想起了患病多年,又过世的老头子,她越哭越伤心起来……
几天后,胡奶奶就去了,为胡奶奶穿寿衣的阿贵伯,都是掩了鼻子,很久没洗澡了,叫人提来了热水,让阿平抠了胡奶奶结在裤子档里发硬的屎块。阿贵伯边穿衣,还是流了泪,又叹口气说了句,大半生都辛苦,就是老了贪玩了些,养大四个儿女,还都认了字,就不容易了啊,年轻时,也是个爱美爱干净的人,唉!
丧事办完最后一天,盘点物品时,说少了一条中华香烟,兄弟两人嘀咕着,阿金说那天好像看到阿兰老公在房里拿烟,阿兰男人腆个大肚子脱口而出,“我一年赚钱至少也几十万,哪里还会眼热你们这条把条香烟,再说这香烟还是我买的。”
阿兰一听,暗叫不好,阿平趁机说:“有钱人其实真不要脸,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一年赚上百万,也没见为老娘做过什么实事,你个女儿女婿再有钱,老娘的丧事还是我们穷老弟兄花的钱,虽然吃得差,服侍的不周到,老娘也是有温饱,还活到了八十八岁。”
阿兰说:“温饱,你们有多久不给娘洗澡了?”阿平说:“这多年,阿兰姐姐你回来,除扔两个麻将钱,帮娘洗过一次没?大姐一年来几次,多少陪老娘洗过几次澡,老娘又有多少年没去过你阿兰家了?”
五七那天,阿平说,晚上还是要把供食收了,可是阿兰坚持不肯,第二天发现供桌上的肉圆却意外地被咬了一口。阿平看到惊了,民间传闻,死人供桌上肉被吃了,就是胡奶奶魂灵回家,要吃肉。
阿兰听了,很长一段时间都亮着灯睡觉,原先放在堂屋与胡奶奶的合影也放进抽屉,心里害怕胡奶奶回来找她,身上也是莫名的疼痛,也查不出原因,男人说,这女人更年期了,正常,可原来不信佛的她,也开始烧香拜佛了。
第二年,阿平家的孙子小小意外失足落水,差点淹死。村上人说,胡奶奶喜欢重孙是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