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的无题 我们共同的锦瑟

李商隐的无题  我们共同的锦瑟

毗陵诗社  安文

李白飘逸浪漫、杜甫沉郁顿挫、王维恬静幽美、白居易平易朴实、杜牧豪爽俊朗、李贺瑰丽奇峭.....中国历史六千年，没哪个朝代如唐那样，以极大包容开放孕育出那么多个性鲜明、风格迥异的诗人。而李商隐“无题诗”无疑最朦胧神秘、晦涩难解，让人读着读着好似穿行曲曲折折小道，走进了华美恍惚的迷宫，被一种无名怅惘的情绪裹挟。甚至，一千多年过去了，他的《锦瑟》依旧是谜。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诗名“锦瑟”，但主旨讲什么，一千多年来议论纷纷。有人认为是写给令狐楚家侍女锦瑟的的爱情诗；有人说是写给亡妻王氏的悼亡诗；有人认为中间四诗可与瑟的适、怨、清、和四种声情相合，是写乐器的咏物诗；有人认为是政治诗；还有认为是诗人对自己身世的“自伤”......其实是一首无题诗。正如作家王蒙所说：没有定解也就是可以有多种解。情种从《锦瑟》中痛感情爱，诗家从《锦瑟》中深得诗心，不平者从《锦瑟》中共鸣牢骚，久旅不归者吟《锦瑟》而思乡垂泪.......《锦瑟》就像一个无定解的谜，每个人在解谜过程中，其实就在读自己。倘以“思华年”三字作为全篇题眼，解“此情”二字不单指某种情感，而是一生心事总结，我更倾向于追忆往昔，浩叹身世经历，抒发对人生思索的大作。

频繁“用典”是这首诗最大艺术特色。“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就用了《汉书 郊祀志》典故：“泰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为二十五弦。”“锦瑟”，指装饰华美的瑟。瑟，是一种拨弦乐器，通常只有二十五弦。诗人面对着这精致的瑟，心中想到的却是：锦瑟拨弦声声，每根弦都寄托着浓重哀愁。二十五弦本已够哀，五十弦又该奏出多么伤感的乐曲！“无端”二字足见诗人深深的惶惑与怅惘，每弦柱都追忆起逝去的青春年华。据张采田记，诗写于晚唐宣宗年间，诗人生命已快到尽头，没多久在郑州郁郁而终。人生暮年，回望来时的路，往昔种种甜、苦一一浮现，怎不叫人思绪惆怅满怀、难以言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典故出自《庄子 齐物论》，说庄周梦中化蝶，翩翩飞着，全忘己是庄周；大梦初醒，发现自己仍是庄周，蝴蝶却不知所往。“望帝春心托杜鹃”典故，出自《华阳国志 蜀志》。望帝传说是周末蜀君杜宇，禅位退隐，不幸国亡身死，魂魄化为杜鹃，每到暮春啼哭不已，甚至口中流血，啼声哀怨凄凉、动人肺腑。联用两典，“庄生梦蝶”，是人生的恍惚与迷惘。人生如梦，而这梦又何等短促易灭。“望帝啼鹃”则抒发自己年华已逝、理想仍未实现的悲戚。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典故来自《大戴礼记》：蚌蛤龟珠，与月盈虚，说海里蚌蛤珍珠形状圆润与否，与其生成时月亮盈亏有关，月盈则圆，月亏则缺。诗人由此联想到自己也像那随月盈虚的蚌珠，摆脱不了自然轮回的束缚，处处受制，无可奈何。“蓝田日暖玉生烟”典故来自汉班固《西都赋》：陆海珍藏，蓝田美玉。相传蓝田美玉，闻名天下。中唐诗人戴叔伦有：“诗家之景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也。”“蓝田日暖”指代一种美好情怀与愿望，却终究如烟雾一般可望而不可即，一如梦想的渺茫难以实现。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以反问递进语气结束全篇。这种情怀在当时便让人怅然若失，时过境迁再追忆，只是更缥缈虚幻，令人怅惘。李商隐生在帝国摇摇欲坠的晚唐，他有天赋的才华，却偏偏无法施展抱负；他品性高尚，纯粹深情，却一生挣扎于牛李党争的夹缝中，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科举连连挫败，朋党之争诡谲，幕府生活流离辗转、偶然道观寓居，妻子溘然离世，两鬓斑白而一事无成的衰颓失落，世事无常、人生如梦的感慨……正是这种种幽微难言的情愫，糅杂成了这首难读难解却令人心绪难平的诗。

这是我们共同的无题，每个人都在诗中读到属于自己的“锦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