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渚河复活啦
月朗
社渚镇,位于溧阳市西南部,苏皖两省交界处,南京、宣城、常州三个地级市接壤之地。这座江苏溧阳的边陲小镇,自秦朝就设建制,旧时此地设有神社,四时祭祀,因四面环水,又名社川。川者,水也。环社川皆与水有关,如河心,河口,殷桥等乡镇,1999年也合并归于社渚镇。南京市的桠溪镇、宣城市的梅渚镇,也与社渚镇比邻。这此地名,哪一个不是水淋淋的江南味?连接着这些乡镇之间的除了公路,就是碧水荡漾的社渚河。这是一条开启我们生命的河流啊。
常常想,人的生命里,若有一条河相伴,一定是一件丰盈而充满希望的幸事。
我出生的小村,以我们家族的姓氏命名:韦家村。村后有一条从吴越春秋流淌而来的人工古运河,叫作胥河。这里是社渚河的上游,传说是伍子胥为划楚而开凿,上游连接长江,下游直通太湖,与京杭大运河、万里长江钩连。这是一条有历史有文化物产丰富的古河。这条河与在社渚境内的另一条汊河——溧梅河,共称为社渚河。当然河里也有三斗三升报恩的金瓜子甚为诱人。金瓜子我可没见,但这条河成了我文学创作的源头。我的散文《胥河兄妹情》,就是从这条河开启的。一万多字因河而起的散文,起初发在论坛上,吸引了许多网友,也被杂志编辑发现,继而变成了铅字,多次发表。我的第一部短篇小说《告别李家塘》,长篇小说《鹅灰灰鹅黄黄》也都是从胥河打开了话匣子。胥河,或者说社渚河,既孕育了我的物态生命,也掀开了我的文学生命,开启了我的人生之旅。
小时候,常常坐在河埂上看船,从捕鱼人的小船,到拉纤的船,以及几十艘相连的运货机帆船……常感叹河的无边无际,感怀自己生命的弱小,满心期待也能拥有=有一叶小舟随心摇曳,浪迹天涯,那该多美。后来坐着父亲扎的竹排到上游的安徽小镇定埠买木料,到下游的河心、社渚买化肥,去南渡捉小猪,那种游鱼般的自在是多么奇妙。人坐在竹排上,脚浸在碧水里,随着蓝天白云,两岸旖旎的江南风景同游,那种畅快,至今想起,依然淋漓尽致于心头。后来去外地求学,也从这条河开启了远游。
中师毕业,工作分配又回了老家。走在俗世里,就容易忽视身边的风景。不知什么时候,我的水韵江南的胥河船运竟然慢慢消失了,船也不见了踪影。我的河已不再是原先的模样,它变得浑浊丑陋,河里的鱼有了一股说不清的味道;河中的水草不再鲜亮,鸟儿们也慢慢远离;曾经繁华的河道成了老态龙钟的病人;小时候滋养我的无穷无穷的鱼虾蟹蚌,菱角荷藕也了无踪迹。河埂上杂草丛生,上街购物只能绕远道的公路而行。水患倒是频频回顾,量屋子的水呀就在我们小村的屋顶上晃悠,一不当心,两岸的村庄就浸在了心里。我们村北岸南京境内的王家渡村也因此整体搬迁。
我的河病了,病的太重。可是,病的又岂止是河?村上好几个年富力强的男人患癌了。说都是上流化工厂给闹的。水源的污染像乌云一样笼罩在小村的上空,胥河的两岸。村庄周围再也没有可以直接饮用的水塘。也许是我们的脚步跨得太快,河流的灵魂落在了后头。
我的脚步离家乡也渐行渐远。在异乡的彷徨里,那条沉睡的小河却活了,活在了我午夜的梦里,我思乡文学作品里。
三年前年回小村,大哥告诉我村后的大河正在大力开挖,拓宽了不少。河边的村民拆迁了,有的拆到好几十万,还在街上分到了新房子。我到河边一看,可不,拓宽近三倍了。村后还有一座工程桥通向北边南京市境内。河已更名为芜申运河。
今年疫情期间,开不了学。城里,家家闭门,所有亲朋邻里不相往来。我无法上班,也不能去亲友家,关节退化的疼痛折磨着我。于是,我回了我的小村。整个三四月间,一直呆在老家养身体,陪老娘。
我也终于可以和村后的小河朝夕相处了。每天早上起床,沿着河埂散步,左边是碧蓝长流的胥河水,右边是一望无垠的小麦,油菜田。河里还有重载轮船来往。船行处,惊起一滩滩白鹭上云霄。哦,航运又恢复了!几里外,原先连接溧阳高淳的石拱桥,已换成高大绚丽的橙色钢筋斜拉桥了。有一天的八九点钟,一群种树的民工拉来几车紫薇树,要在河岸上种树了。浩浩荡荡五行行道树。
傍晚,吃过饭,挽着母亲的手,再到河岸上走走,河边停着一辆辆越野车,摩托车,那些回乡的老板,出不了门的打工仔,有钱没钱的都来钓鱼取乐,也算是为国家作贡献了。瞧吧,河腰的水泥埂上排了一群渔者,可谓壮观。有些还是多年未见的同学,亲友,从囚笼一样的城里回了。他们说,这条河里的鱼又大又多,前几条有人钓了一条二十八斤的大青鱼。七八斤,十几斤重的他们也经常能钓到,都是上游下来的。鱼的味道相当鲜美,比鱼老板饲养的好太多了。原来,疯狂的疫情对咱们的河,对咱们的小村没有丝毫的影响呀!
我们的社渚河,复活啦!
五月份回家,胥河岸上遍地野艾草,芳香扑鼻。我们姐妹几个趁着太阳高照的午间,每人拎了两只竹篮子,打了满满两篮艾草。把艾草晒在母亲的院子里,一院子的芳香。连我家三岁的小宝贝都被艾香熏醉了,围着艾叶歌之舞之。未来一年,我们洗脚、泡澡、艾灸都有了这来自故乡的艾草香,多美。河岸两边的绿色植被特别好,一滩滩白鹭群此起彼伏,一对对鸊鷉水中觅食,还有各种说不出名字的大大小小的鸟在河的上空自由翻飞。河里超大轮船来来往往,忙忙碌碌。这条曾经的老运河,从安徽的芜湖出发,经当涂、郎溪、至江苏的高淳、溧阳、宜兴,然后入太湖,穿过太湖经太浦口在吴江市进入上海,全长271公里。原先的狭窄河道,拓宽后能容1000吨级的船来往运输。这可是伍子胥做梦也不可能梦到的奇观吧!
当年我放水牛的远远近近的河埂上,依然点缀着各色渔夫们的轿车、摩托车,还有色彩缤纷的野草野花。河堤阳坡上的紫薇树,叶子也已经一片葱郁,繁花满头,一派锦绣的风光就在眼前。村里的乡亲们在村西边沿河外侧的大田里养了许多青虾,白亮亮的水面向远方伸展。我们社渚镇这些年成了远近闻名的青虾重镇,我村70%的田被承包养虾了,小村成了真正的江南水乡。闲下来的妇女老幼,把自己的小院拾掇得花团锦簇,令我们这些伪城里人羡慕不已。我种在村前村后的虞美人也开得一片芳华。
虽然我已远离了社渚河,来到了长江之尾运河之中的常州,但是,我的亲娘,我的兄嫂,我的邻里乡亲还在社渚河畔住着。斯人斯河依然是我心里最深的牵挂。我的脚步不由得一而再再而三,频频回顾我的小村,我的故乡的河。
我儿时的玩伴也和我一样,当年曾经如河水一般急速流向各大城市,但每逢春节,清明,中秋,我们依然会欢聚于社渚河之滨,这片我们生命扬帆启航的故土。今年中秋,我们这些离乡的游子在社渚河新修的落蓬湾村旁的大桥上留连,冒着丝丝秋雨,撑着伞走了好久好久。抬眼间,仿佛看到许多年前,船只到此急转弯处不得不落蓬,不然船毁人亡。尔今,河岸拓宽又拉直,新修的桥彩虹般飞架南北。落蓬湾还在,船却再也不用落蓬。当年在小河里捉鱼摸虾打水仗,犹在眼前。我们把这一生,都活在了这条河里。我们的心,也落蓬在故里。我们在河畔的圩塘里划着小船,采着红菱,大呼小叫着。此刻,小河,红菱,人,无边的故乡的绿野已经成了不可分割的一个生命体。他们拥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乡愁。
我们生命里的社渚河呀,早已与太湖、京杭大运河,与长江相汇相融,它们欢快地一起奔入东海,拥抱太平洋。也许还流入银河,流向缥缈无垠的宇宙空间。此刻,我的心头不由得吟出一首诗:君住河之首,我住河之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河水。
你好,我的社渚河!你好,我们的胥河!你好,活力无限的芜申运河!
于2020/1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