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鹅冬瓜汤
破圩的第二年爷爷去世的,该是1972年。丧事过后家里穷的叮当响,妈妈大年初四给我过十年洪福的生日。为什么提前,一则暗示:家里实在太难了,收点人情份子过日子;二则春节期间肚子里都有点油水,客人会少吃点,就能省点。那时农村娃有个生日日期就算小康啦,跟我般大的没生日的太多了,一就没日历,生产队长说是县里开会,等跑去会议结束了,日期记错了;二则将来遇到征兵招工的机会,方便改生日去浑。
那年的今天,也是这样的天气,也是这个时候,外婆来了。菜篮子上盖着破麻袋,下面捆只鹅,鹅嘴上扎着麻绳。接着拿只碗、撒把盐,接鹅血用的。跑到北边小新河底杀鹅,都是为怕别人瞧见。
一锅老鹅冬瓜汤好了,外婆给我和弟妹仔细分配着肉和冬瓜,一人一碗,关照我们别烫着。她自己也盛了一碗,手遮着,大口大口吃的样子。趁我们不注意,转身假装再添一碗的样子,倒回锅里了。
妈妈回来了,诧异了一下:“哦,锅子生日。”锅子是我的乳名。
外婆说了句“秋天了,跑了几家没借到面粉,不然就擀点面条了”,回了。
外婆最后几年是在我家度过的,临终对我妈要求:不火化。我妹妹问她为什么,她答“就怕烧成灰了,到了那边,你舅舅认不得我了,怎搞。”
我是有过亲舅舅的,早年滁河大水里为捞点柴禾淹死了。外婆婴儿时母亲产褥热丧,少年时父亲肺结核丧,青年时丈夫兵祸丧,改嫁后中年丧子。有一回外婆带我去她家的菜地割韭菜,我听着迎面过去的那人在骂“扫帚星”,我扭头要找那人问话,外婆回身拉我“管他什么星,天上一颗星地下一个人”。
外婆姓名范开兰,我的长篇《陈桥》里用了她实名。
47年了,一天不差。今天我煨了老鹅,忘了买冬瓜,但买了面条。
20200926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