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离开我们快整十三月了,这一年以来,对于她的离世,已使我自觉潜变了我好多心态。而对于她离世而言,我是欲说还休,总想写点什么来记住她,又觉得语言的苍白。
对于一个平凡的农村妇人来说,文字上过于拔高形象,又或是没有精准的写出她的一世经历,都是不敬的。
在她离开我们这一年后,现在我反而是怀念与日俱增,同时,情感上,始能下决心写一点东西,就是莫若记述几件与她老人家相处的事情。
在她快离世的前一段时间里,她总是高热不退,幸有几位近亲能给她挂水退热,能让她每天颇能有一段时间是清醒的,我那段时间,就常常陪在她身边,别人不知道,我是常常给她讲外面发生的事情,闻好她亦喜,闻忧她亦悲,我甚而可以读懂她每一个眼神里含有的意义。那天,当听到她大姊不幸离世的时候,她更是不能自已的哭了。劝慰多翻之后,我跟她说,大姨的墓地和你的在一起,以后你们还是可以在一起,她那眼神里,像是有些憧憬,有些欣慰。我知道她是最怕孤单的人,我想,虽有亲人让我尽量别告诉她一些悲伤的事,我宁说给她听,就是不希望她带着一份孤单的心走。
农历七月二十七,是她最后一个生日。八月初一她离世了。也许是当然大家都意识到这样不幸的一天不知哪一瞬间就到了,所以,提前了几天给她办了一个小范围的生日宴。那天,她特别清醒,子侄孙辈近乎全在,一一向她道贺,她亦欣然地笑着。她喜欢热闹,亦多欢喜娘家那么多人来,特别是看到几位不常见的侄儿,似乎更有些激动。她这一辈子,姊妹八人,到此时,已经凋零大半了,这一位位的从眼前经过,会不会让她重新回忆一遍人生我未可知,但是,我知道她更早的时候,跟我说过的一些故事,我那时候只觉得,也许今后,我能孝敬她的方法中,继以维护好这种血脉情感是最好的方法之一了,而她老人家必定对我这样的想法是赞成的。
去年四五月间,我回去看她,恰巧是她病情转恶之初,饭食更少,便秘愈重。我在她身旁时,也未留意,仍是陪她说笑了几天,她也笑着。当我要动身回常时,她的表情异常的孤落。她怕耽误我的时间,又不舍我离去。保姆跟我讲,玉,你这又要离去了,你娘又要没人管了,近来很不好,你这一去,又是十天八日的,可怎么好?经询问,原来她的痤疮已是特别严重,我才猛的反应过来,最危险的时候到了。当我跟她说住院治疗时,她顿时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这一个出离的笑容,使我此生都不能忘记的,我现在常常一人痛哭悔恨,大多也来自这一个出离的笑容。回想这几年来,她经受的超人想象的痛苦,到这一刻,生死关头,也许一句住院,是她唯一能看到的明灯,而过去,我们给她的这一光明太少。
这也是后来,几次反复后,我多次坚持再入院治疗的原因。后来几乎不能进食了,需要插食管,家人颇多反对的,又是我力排众议,继续维持她的生命。我知道,她也是不愿意放弃的。我知道她对我们,也是有颇多不舍的。她是太喜欢我们了。
那几年,她尚能言语的时候,我们常常半夜聊天,常常抱头痛哭,聊到生死分别、爱恨情仇,我想,我能说的话,我所有该讲的话,都对她老人家讲完了,她是知道的。她所有对我讲的话,没能讲出的话,我也是知道的。那段时间,是我们母子之间,最相知的时候。
回溯三十几年来,她对这个家庭更多的是付出,我们更是受她的恩惠才能长大成人,明白一些朴素的道理。她瘫痪尚能说话的时候,有时候我们视频聊天,她看我坐在椅子上,叼烟闲聊时,不无艳羡地说:你看你快活死了,我所有的福都被你享了。她这一辈子,生活在农村,抚育三个儿子,到我们成家立业的时候生病了,算是一天清福没享。而我想,也许,她那句话里,代表了她年轻时梦想的生活,大抵是像我表现出来的样子。子欲孝而亲不待,我深深的无法接受这一现实,到现在都如此。
也许天意,我们母子没能见上最后一面,路上我停留了半个小时,她就先半个小时而走了。这样对我也好,我没有遗憾,我觉得这样也好,我们没有告别。
她离世的这一年来,我还是常常去看她,经过大姨的墓边,还是会给她老人家发一根烟,说两句客套话,然后站在母亲前面,陪她说会话,开开玩笑,她应该还是听着,跟着笑,跟着忧,反正她最后一直都是这样,我倒没觉得有多少差别。
如今,我们远不止山海的距离,唯倚精神的相知,超越不可言说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