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日报2020年8月23日 文笔塔 记忆专栏
青果巷唐鼎元《玉虬医话》
唐鼎元(1894-1988),字玉虬,自号髯公,以字行,工医善文。是闻名全国的文学家、军事家、抗倭英雄唐顺之(号荆川)(1507-1560)的第十四世嫡孙,生于清贫的耕读之家,早年生活在常州唐家村。在浓厚的家族文化氛围熏陶下,他焚膏继晷,手不释卷,如饥似渴地汲取着传统文化知识,幼时废寝忘食的学习生涯,为他的国文功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17岁起,开始从父亲学习中医。很小的时候,能把皇历从头背到尾。20岁始,他师从江南大儒钱名山先生,进入常州寄园,开始了漫漫求学生涯。
唐玉虬一生艰辛曲折,先后从事过家庭教师、公务员、中医、教授等多种职业。民国二十二年(1933)应浙江省卫生厅中医检定考试,以内科第一名通过,抗战时期即以行医维持生计。
战后的中国千疮百孔,百姓生活举步维艰。1946年,唐玉虬携家眷离开四川返回常州,住进常州青果巷206号唐氏祠堂,在此行医、著书,家有小园,遍植金银花、紫苏等中药。1953年4月,遵照卫生部关于组织中医学会的指示,经常州市政府同意,常州市中医学会成立,陈士青任主任委员,徐迪华、唐玉虬任副主任委员。1957年3月,唐玉虬应聘赶赴南京,在江苏省中医进修学校任内经医史教研组组长,1958年后任南京中医学院(后更名为南京中医药大学)医古文教授、文史教研组负责人、图书馆馆长等职,主要从事中医古文献及古典文学教学研究。1988年岁末,以94岁高龄驾鹤西去。
唐玉虬是一名济民于水火的医者,他从未忘记自己是一名中医。始终信奉范文正公“不为良相,则为良医”的人生信条,以行医为毕生职业。即便在再艰难的条件下,也从未停止过济世救人的脚步。面对积贫积弱的旧社会,面对病人的苦难与痛苦,他总是能设身处地地为他人着想,无论男女老幼都一视同仁,竭尽全能解除患者的痛苦。
1948年仲冬,唐玉虬在常州青果巷寓所将原来在成都写的医话,整理成册付印。《玉虬医话》竖排印刷,共6页,计四千余字,记载了崩漏、干血痨、喘证、咳嗽、黄疸、霍乱等6例医话。
在祖国医学这座伟大丰富的宝库中,医话是颗璀璨的明珠,它蕴藏着作者的聪明与才智、心血与汗水,它和医论、医案一样,是前人在不间断的、广泛的临床实践基础上,日积月累升华提炼的智慧结晶。医话中既有成熟的理论知识,又有丰富的临床经验。几千年来,中医与疾病作斗争,为人民谋健康,多借鉴这丰厚的医学遗产。医话形式活泼,写法不拘一格,义畅辞达,寓理于情,亦庄亦谐,是临床医师总结经验、交流学术观点的好形式,深受同道欢迎和读者青睐,可以从中品味文学美与中医美这种高度统一的奇葩。
《玉虬医话》的原件由钱氏儿科第十二代传人钱大宇收藏,首页由唐玉虬亲笔题写的“玉虬医话 同高先生教政”。钱同高(1888-1967)是钱大宇的祖父,钱同高长唐玉虬六岁,是至交挚友。
《玉虬医话》是一册不可多得的珍贵中医文献和地方史料,金句名言,比比皆是。如在诊断上提出了“良医诊疾,犹之老吏审狱,必反复推寻,得其真凭实据而后定狱,乃能情罪俱当,无失出失入之弊,若不潜心细察,孟浪从事,中医西医其杀人一也”。在用药施治上概括了“药贵对病,治尚巧思”八个字。
《玉虬医话》的第四例医案记录是霍乱案,介绍如下:
己卯(1939年)夏,重庆成都各大都会,疫症颇盛,余避难入川,居成都南郭外二十里之簇桥镇。一日,新华兴业公司工程处文牍张君之均,介一四川公路局修机匠李姓来求诊,患霍乱吐泻已数日,入门面色如土。是时,吐泻已不作,大汗淋漓,舌苔腻垢,头晕欲倒,脉之两手无脉,惟云心中慌甚。余谓张君曰:“是病危甚奈何?”张君曰:“是人随余多年,极有忠心,余不可坐视,能起其危固佳,若有不幸,于我乎殡。”余身畔尚存太乙紫金锭两颗,亟令以凉开水磨化与服,并与飞龙夺命丹十余粒,亦以凉开水送服,开闭逐秽。片时脉出,遂疏霍香、石膏、六一散、银花、白扁豆、川朴、鲜荷叶、淡竹叶,诸芳香辛凉之品与服。三四服后,苔垢化,能食饭三碗,步跃入城。
清道光咸丰间,海宁王孟英以善治霍乱称于世,著有《随息居霍乱论》,辨症明晰,精义入神,不佞尝肄诵之。孟英尝称太乙紫金锭及飞龙夺命丹之功,可夺人性命于呼吸之间。以霍乱有寒热二种,而市肆所售痧药偏于治寒者多,若热病遇热药,如火益热,其祸更速。惟前二药药性平和而开闭驱秽,具有神效,寒热二霍乱皆可服之。
夫学术何有中外之分,药材亦何有中外之判,但求其实效耳。夫时疫急症有闭脱二种,形状相似,若脱症而服开闭之药,亦立速其死。李某之面色如土,大汗淋漓,头晕欲倒,有似乎脱症;惟舌苔垢腻,脱症舌苔和润,两手绝然无脉(脱症之脉微细,以渐而无),问之小便少而难(脱症小便清长,其最强情形见雉皋顾晓澜所著《痧疫指迷》),李某之病,盖为暑霍乱而兼有秽浊者也。
上述这个病例,唐玉虬以渊博的学识和丰富的经验,诊断细致,辨证清楚,用药准确,仅三四服后,患者即“苔垢化,能食饭三碗,步跃入城”,药到病除,妙手回春。
在这则医话中提到的“夫学术何有中外之分,药材亦何有中外之判,但求其实效耳”,与新中国成立后倡导的中西医相结合,同出一辄;与今年在抗击新冠肺炎中显露的中西医结合优势,完全吻合。唐玉虬有此远见卓识,可谓高瞻远瞩。
一位名医就是一面旗帜,一位名医就能铸起一座丰碑。防疫与治疫,防病与治病,都离不开医生。中国古代与近现代,有一批批的大医,在大疫中挺身而出,为后人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与应对经验,唐玉虬就是其中一位。
唐玉虬之子、江苏省中医院原院长、国医名师唐蜀华有自题联语曰:“衷中参西,求是在于临证;取长补短,造福关乎苍生。”借用此语作为对《玉虬医话》的追忆,作为对杏林前辈唐玉虬先生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