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员优秀作品选【69】
关东古镇
文史语言系文创班 马国忠
1115年,女真部落在古镇定居,1756年,古镇始建第一个满族屯落,至今经历了千年苍桑,抚今追昔,鉴古知今,值此世纪,镌铭历史沧桑。
一
关东古镇,这小城并不怎么繁华,只有两条大街,好大的一个湖!街道两边,布店、食品店、百货店,卖茉莉粉,梳头油的,什么斋,卖绒花的,卖丝线的,打把戏,卖膏药的,吹糖人的,耍蛇的……
阳春三月,东北大地开始复苏,拉林寺是当地最大的寺庙,在东门外建在一片高地上,这一带就数这片地高,当初建寺的人很会选地方,从远处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点金碧辉煌的屋顶,不知道有多大,门前是一片很大的打谷场。三面都是高大的柳树,门里有个穿堂,天井有半亩地大,铺着青石,种着花松翠柏。“大雄宝殿”这才真是个“大殿”!一进去,凉嗖嗖的,到处都是金光耀眼,迎门供着弥勒佛,不知是哪一位名士撰写了一副对联。
大肚能容天下难容之事
开颜一笑世间可笑之人
大殿东侧,有一个小小六角门,进门有一个狭长的天井,几块假山石,几盆花,有三间小房。
小和尚明智的日子清闲的很,一早起来,开山门,扫庙里铺着的方砖,好扫的很。给弥勒佛烧一炷香,磕三个头,念三声“阿弥陀佛”,敲三声磬,然后挑水喂猪,然后,等当家和尚教他念经。
明智手拿扫把站在山门前,看到远处一个小女孩,挎着一个篮子向这边走来。
女孩英子家住在寺庙旁,三面是河,西面有一条小路通到寺庙,独门独院,院内有一棵樱桃树,夏天接满了樱桃,一个菜园子,瓜豆蔬菜,四时不缺,院墙下半截是砖砌的,上半截是泥夯的。院子里一边是羊圈,一边是猪圈,鸡窝,还有一个关鸭子的栅栏,露天地放着一具石磨,正北面是住房,也是砖基土筑,上面盖的一半是瓦,一半是草,房子翻了才二年,木料还露着白茬。正中是堂屋,家神菩萨的画像上贴的金还没有发黑,两边是卧房,隔扇窗上各嵌了一块一尺见方的玻璃明亮亮的一一这在镇上是不多见的。房檐下种着一棵栀子花香得冲鼻子。顺风的时候在寺庙里都闻得到,这家人口不多。
英子过了菜地,有条不很宽的石头路,铺路的石头不整齐,大大小小,而且都是光滑的,圆乎乎的不好走。人不好走,牛更不好走。英子常常看见一头牛的一只前腿或后腿的蹄子在圆石头上,滑了一下,一一然而她没有看见牛滑得摔倒过。牛好像特别爱在这条路上拉屎。路上随处可以看见几堆牛屎。
石头路边上有一座牌坊,是青石的。大小模样都差不多,英子知道这是贞节牌坊。谁也不知道这是谁家的,是为哪一个守节的寡妇立的。那么,这不是白立了么?牌坊上有很多鸟窝,鸟一天到晚叽叽喳喳地叫,好像是牌坊自己叽叽喳喳叫着似的,牌坊当然不会叫,石头是没有声音的。
石头路东边是农田,西边是一片很大的苇荡子。苇荡子的尽头是一片松树林,林子后面是拉林寺庙,从石头路往寺庙有一条小路,很少有人走,英子有一次一个人走了一截,觉得怪瘆得慌。
英子经常去寺庙找明智小和尚学经文。今天英子穿了一件细白夏布上衣,下边是黑洋纱的裤子,赤脚穿一双龙须草的细草鞋,头上边插着一朵栀子花,一边插着一朵石榴花。她看见明智穿了灰布和服,里面露出短褂的白领子。
就说:把你那外面的一件脱了不热呀!
英子一见面就问了很多话,好像一年没有看见了。
明智说:“你一天到晚咭咭呱呱一一”
“像个喜鹊!”
“你自己说的!一一吵得人心乱!”
“心乱?”
“心乱!”
“你心乱怪我呀!”
英子忽然,趴在明智耳朵旁边,小声地说:小和尚,“你还俗,我给你当老婆生孩子,你要不要?”
“明智眼睛鼓得大大的。”
“你说话呀!”
明智说:“嗯。”
“什么叫嗯”呀!要不要,要不要?
明智大声地说“要!”
“你喊什么!”
明智小小声说:“要一一!”
明智陪英子在庙里逛了一圈,腿都酸了,英子想起还要给家里打油,给娘买鞋面布,给自己买双布鞋,给爹买旱烟,就出庙了。
二
南大街共有三家豆腐店,一家马家豆腐店,一家顾家豆腐店都穷,房屋残破,用具发黑,生意不好,只有赵家的“赵三豆腐店”却显得气象兴旺。磨浆的磨子,卖浆的锅,吊浆的布兜,都干干净净,盛豆腐的木格刷洗得露出木丝。什么东西都好像是新置的。赵家做出来的豆腐比别人家的白,细,百页薄如纸,豆腐皮无一张破损。
赵三家喂了一头小毛驴,他老婆就不用围着磨盘转了,只要把小毛驴牵上磨,不时往磨眼里倒半碗豆子,注一点水就行了,省出时间她好做针线。一家四口大裁小剪,很费功夫,两个孩子,大儿子长得像妈,圆乎乎的脸,两个眼睛笑起来一道缝,小女儿像是父亲,瘦长脸,眼睛挺大,儿子上了几年学,能记账了就不念了,他一天就牵了小毛驴去饮水,放驴到草地上去吃草,儿子到大一点就帮父亲,备料做生意,放驴的差事就归了妹妹了。
赵三家的小伙计,每天沿街叫卖,小巷的人们争先恐后的来买豆腐。
小伙计说:天底下我家的豆腐最好吃。
买豆腐的人说:你家的豆腐真好,我还没走到家就吃下去一半了。
小伙计说:这年头吃了小葱蘸大酱,就已经很可口了,若加上一块豆腐那真是锦上添花,一定要多浪费两碗苞米楂子粥,豆腐加上点辣椒油,再拌上点大酱,那是多么可口的啊!用筷子夹了一点豆腐,就能吃下去半碗饭,再到豆腐上去夹一下,一碗饭就吃下去了。
小伙计说:多吃了两碗饭,你不怕撑坏了肚皮。
买豆腐的人说:并不算吃得多,没吃过的人不能够晓得其中的滋味的?
所以卖豆腐的伙计来了,小巷内的男女老幼,全都欢迎,打开门来,笑盈盈的,虽然不说什么,但是彼此有一种融洽的感情。
买不起豆腐的人对那卖豆腐的,就非常羡慕,一听那从街口越呼越近的声音,就特别地感到诱人。
咳,我这一辈子,若能吃上一块豆腐可不错,切上一个青辣椒,拌上一点小葱子,那可美死了,没白活这一辈子。
老板赵三,经营方法不一样,他专给大宅门送豆腐,也就是给十几家送,这些人家他走得很熟,看门的和狗都认识他,到了一定的日子,赵三就来了,里面听到有敲门的声音,就知道:是赵三,挑着一副担子,担子上放一把小秤,他走进堂屋,扬声称呼主人,主人有时走出来跟他见面,有时就隔着房门说话,给你称“二斤”。主人看都不看的,因为赵三送豆腐都是一定的,从不说价,人家知道赵三不会亏待他。有的人家当时就给钱,大多数是到节下(端午,中秋,新年)再说。赵三把豆腐称好,放在八仙桌上,道一声“得罪”就走了。他都知道,而且和顾主打了多年的交道,熟得像亲家一样了。
三
东大街,这条街上店铺,摆摊的生意如何,彼此都很清楚,近几年景况都不好,有几家好一些,但也只是能维持。有的是逐渐地败落下来了。先是货架上的东西越来越空,只出不进,最后关门歇业,只有王二夫妻俩的生意却越做越兴旺。
他在药店的旁边开了一个烤鸭店,每天早上,晚上到买卖高潮的时候。店面外会排着好多人。好天气还好,遇上下雨下雪,叫客人在当街打伞站着等。
王二是这条街的人看着他发起来的,每天有人来给他送鸭子。刚才运那一车鸭子的两口子,不知到哪儿了,一板车鸭,一笼一笼堆得很高,这些鸭是他们给王二送的。
我起初真有些不平,这个男人真岂有此理,怎么叫女人拉车,自己却提了两只分量不大的蒲包在后面踱步!后来才知道,他的负担更重一些,这一带地不平,尽是坑!车子拉动了,并不怎么费力,陷在坑里要推上来可不易。这一下,够瞧的!车掉进坑里了。他赶紧用肩膀顶住,然而一只轱辘怎么弄也上不来,跑过来两个老人(他们原来蹲在一边吸烟谈天),老人之一捡了一块砖煞住后滑的轱辘,推车的男人发一声喊,车上来了!他接过女人为他拾回来落地下的毡帽,掸一掸土,向老人道了谢:“难为了”,车子吱吱吜吜地拉过去走远了。嘴里唱到“恩爱的夫妻,槌不离锣”这两句唱腔老是在我心里回旋,我觉得凄楚。
王二家在后街的高坡上,四面不挨人家,房子很旧碎砖墙,草顶泥地,到是很安静,也很干净,夏天凉快,一共是三间草房,正中是堂屋,一边是下屋,也就是厨房,住着王二的一家人,他上无父母,只有四口人,一个老伴,俩个女儿,这家总是那么安静,从外面听不到什么声音,后街的人总是吵吵闹闹的。男人揪着头发打老婆,女人拿着擀面杖打孩子,老太婆用菜刀剁着砧板诅咒,偷了她下蛋鸡的贼。王家从来没有这些声音,他们家起得很早。
王二的老婆长的结结实实,像一棵榆树人很和气,一天不声不响,王二是一棵摇钱树,王大娘是聚宝盆,大娘精神的出奇,四十岁了,两个眼睛还是清亮亮的。不论什么时候,头都梳得滑溜溜的,身上的衣服都是干干净净的,像老头子一样一天不闲着,煮猪食、喂猪、腌咸菜一一她腌的咸萝卜干非常好吃……。
两个女儿,长得跟她娘一个模子里托出来的,眼睛长得尤其像,白眼珠,鸭蛋青,黑眼珠棋子黑,浑身上下头是头脚是脚。
这里的风俗,十五六岁的姑娘就都梳上头了,这两个丫头,这一头的好头发!头上总是一左一右地夹着两只发夹,娘女三个去赶集,一集的人都朝她们望。古镇里有许多这类的人,她们都似乎听得多,看得多,也就不以为奇了。
四
一提王老五,小街上的人立刻知道是高高大大,广额方嗓,一腮帮白胡子茬的那个一一那一个瘦瘦小小,目光精灵,一小撮山羊胡子,头老是微微扬起,眼角带着一点潮讽痕迹的,行动敏捷,不像四十开外的人是“王二”。
“王老五”是“王二”的师傅,他虽然也姓王,烤鸭店可不是他开的。虽然他是这个烤鸭店里顶重要的一个人。老板王二和他是同宗,但已经出了五服,他们之间只有东伙缘分,不讲亲戚情面,如果意见不和,东辞伙,伙辞东,都是可以的。
王老五成天沒有什么事情,老看他在街上逛来逛去,到那里都提了他那把其大无比,细润发光的紫砂壶,坐下来就聊,一聊一半天,经常去赌馆,常在后面斜着头看人赌钱,有人指给街人,这就是王老五,这一带养鸭的第一把手,浑号“王鸭”,说他跟鸭子能说话。他自己就是一只成了精的老鸭。
王老五,爱好喝酒,一天两顿,一顿四两,而且好管闲事,有人吵架,跟他毫无关系的事,他也要挤上来插嘴,而且声音奇大。这条街上茶馆酒肆里,随时听得见他的喊叫一样的说话声音。
不论是哪两家闹纠纷,谁家的媳妇挨打了,谁家的老公吸大烟了,都有他一份。就凭他的大嗓门,别人只好退避三舍,叫他一个人说!有时烤鸭店有事,差一个小孩来找他,问人看见没有,答话的人常说:“看没有看见,听到听见的,再走过三家门面,你把耳朵竖起来,找不到,再来问我!”只是每年春夏之间,看不到他的影子。
古镇上的人就是这样闹腾着一年又一年的,走过了千年。
如今,古镇的沙石路面,还是那样尘土飞扬,古镇老街上低矮的店铺和民房还是当年的模样。
我所写的并没有什么优美的故事,只因我对古镇的记忆,忘却不了。难以忘却,就记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