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
岁月无债
陈平
【7】
一路上能与心仪的女生们有说有笑,我感到这才是人生最愜意的时候,实话,平常在教室里,彼此都是目不斜视,连说话的机会都很少。而此时的女生们一个个也是轻松自如,谈笑风声但不失少女的矜持。她们说,我演的这个“伪连长”真的是活灵活现,我一听就很得意地对她们说,在下星期一的正式演出时,我将有更多的惊喜让你们耳目一新,让学校全体师生领略我班文艺节目的舞台效应。
周玉琴立刻抿嘴笑着说,是啊,有我们如此漂亮的潘氏娟舞台亮相,我班的节目必然蓬荜生辉,孙平乐承风琴刘晓勤这几个钱勤勤的铁杆闺蜜一听,全赞不绝口地说,是的,我校有这么多的女生,看看无论才情还是品貌,还真没一个能比上我班的这位“潘氏娟”呢。
哎呀,你们这样讲,那就是在骂我了,钱勤勤红着脸喃喃地说。
听她们一味地在赞赏她,我想,她这枝鲜花,这次还真要插在丁学成这堆牛屎上了,不信,听听班里那些男生的反映,嘿嘿。
为了转移话题,我煞有介事地理论一番,沈老师说,反面角色的形象,要让人感到既可恨可恶,又感到愚昧无知,我仔细想想蛮有道理,譬如演“白毛女”中黄世仁的陈强,当年他在延安演出时,差一点被看戏的名八路军战士一枪崩掉。
为什么,天真的钱勤勤很惊讶地问我。为什么,这家伙演得太真了,尤其是对漂亮白毛女那副垂涎三尺的流氓腔,让我看见了也要上去砍倒他的。女生们一听,全发哎呀哎呀的惊叹声。我话锋一转,其实在我们班里,现在也有好几个像黄世仁样的好色之徒。
一席莫名其妙的题外话,把这帮女生听得面面相觑。自感失言的我,转眼想起父亲刚才说,国家又要搞运动了,而且规模是建国以来前所未有的,可能要涉及到每个人的灵魂。干吗又要搞运动呢,这个问题我没有去细想,但记得那年大姐带领我们追捕麻雀子的运动,心里就感到一阵子激动。
那天全国人民全一亇老早就起来了,并且在规定的统一时间内大家一起轰起麻雀。这时凡是能敲响的东西,在全国城乡每个角落同时响起,所以到处听到当当当,当当当的撵麻雀的声响,可中国的面积实在太大了,惊慌失措的麻雀上来很害怕,所以到处有一群群的同类仓惶逃窜,其中一些筋疲力尽的麻雀飞到新疆,西藏,正在奄奄一息,无意中一看周围,哇,人烟稀少,毫无生命危险,于是纷纷定居下来。
过了年把,有些老麻雀思乡情切,就偷偷跑回来一看,这里追逼麻雀自坠身亡的运动已变成大跃进运动了,除了到处是炼铁的小高炉冒着黑烟蛮吓人外,与麻雀的生存危险毫无影响,所以如今依然是麻雀飞来飞去,老百姓早已习以为常。
我对大跃进运动记忆最深的,应该是城市每户居民都要完成敲铁矿石,加工轴承滚珠坯子任务这过程。那时每到星期天,所在的居委会,就会派人拖几板车铁矿石来到我们的大院里,然后再由居民小组长分给每家每户;所以那阵子一走进我们大院,路上到处是一堆堆的铁矿石,在属于这家的这堆矿石前,这户男女老少就在这里轮流挥锤大敲这些黑黢黢的矿石。敲铁矿石也有标准,太小太大,都不符合规定,一定要敲到鸡蛋大小才为合格品。加工轴承滚珠坯子,也是将毛坯分到每家每户,几只钢模具由几户人家轮流使用,加工过程是将一只小钢坯坎放到钢模具的空穴里,然后用只郎头一边敲一边转动模具。十几郎头敲下来,小钢坯的毛糙棱角就会逐渐光流起来。继续再敲十几下,这只小钢坯就变成一只小滾珠,拿去工厂淬火镀铬,就成了一颗锃光闪亮的轴承滚珠,就可以如同陈师母所说的,让我们加工的轴承,在社会主义机器上转得比美英帝国主义更快,没几年就会超开他们,这一点我们是坚信的,所以在敲打钢坯过程中,要认真掌握技术要领,譬如郎头着力点用手太重,就会破坏毛坏的圆度与光滑度,这只钢坯就成了次品,所以一定要用柔劲去敲打钢坯,这样的钢珠才能有可能成为正品,才能承荷社会主机器的高速转动。
总之,一系列的义务加工过程,让我们这些少年既感到很好玩,又感到劳动的快乐,所以都抢着去干,敲完了,我们还主动到居民小组长陈师母家去问,还有伐,再给我们派点这活色。
陈师母笑着说,无不没佬咧,有了再给你们加工噢,还有,模具不用要拿来,街道要收回。其实我知道,她的四个儿子现在也在抢着干这活,模具肯定不够用。后来在报纸上听位国家主要领导人讲,劳动是件很好玩的运动,对此我蛮有体会,所以听父亲说,国家又要搞运动的理解还就如此。
哟,陈平,今天你也当起红色娘子军的党代表了。一声浓浓的湖塘桥口音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大家抬头一看,原来是教我们历史课的钱伟生老师,从丁学成家住的斜桥巷里拐了过来。
别看我校只有九亇班级,可历史却蛮悠久,譬如这个破旧的礼堂,还就是从明代吳氏祠堂改造过来的,吳氏是本市旺族,吳姓的历史可追溯到春秋战国, 古代吴姓郡望分布于:陈留郡(今河南开封市陈留镇),濮阳郡(今河南濮阳市),延陵郡(今江苏常州)。
周朝的封国吴国,有个季札公,按父亲的意愿和当时国民的要求,他应继承王位。但他为了不当国王,就躲到延陵乡下耕种。
后来他的哥哥诸樊当上了国王,将延陵封给季札。后世为了纪念他将吴姓郡望定为延陵,其后裔将姓氏前冠以“延陵吴氏”,将祠堂冠以《延陵堂》。慈利吴氏,是札公的第五子吴木熹(化名永贵)的后裔,是嫡裔延陵吴氏。这是钱老师在给我们上历史课时专门介绍的。
学校位于市中心的繁华地段,前身是私立潜化专修馆,建于1918年,是本市最早的私立中学,后改为潜化专修学校、潜化中学、立本中学、中山中学。这些校史也是钱老师他亲口告诉我的。
我知道,我校教师学历都很硬,弄弄就是南大,上海师大的,还有江苏师院毕业的老本科生,譬如教地理课的罗老师,他是五十年代毕业的南大地理系本科生,作为上海人的罗老师,生性浪漫,爱好广泛,就是普通话讲不好,譬如小便他讲撒水,塔里木盆地他讲大里莫朋地,更是在一个星期天,他带了只国内很稀少的德国莱卡照相机,一个人跑到奔牛军申机场附近去采风,结果被巡逻的地方女民兵们发现了。不许动,举起手来!这位穿了一身白西装,头上戴了项压发帽,正在聚精会神对镜头的罗老师尚未缓过神,还笑嘻嘻地对这帮农村姑娘说,做啥,阿拉正在采风拍照,依拉有啥事体伐,住嘴,你这个狗特务,举起手来!否则我们就要开枪啦!直到十几只黑洞洞的枪口全对着他,十几个女民兵的齐声怒吼,才让他感到问题的严重性。
哎呀,不得了,我们乡的女民兵们抓到了一个空降特务。在把他押往当地派出所时,这一路上看热闹的群众,那真的是人山人海,而面如土色的罗老师呢,一边用上海话大声申辫,勿是格,阿拉勿是特务,阿拉是地理老师,一边掏出学校的工作证给大家看,可此时正是蒋介石叫嚣反攻大陆最猖狂的年代,有谁会相信他的话呢,所以马上就有小道消息说,他这个空降特务一口上海话并身怀绝技,当场徒手击倒好几位全副武装的强壮女民兵,幸亏那位已结过婚的女民兵队长趁他不注意瞅个空档,一把抓住这个特务裤档里的命根团子,然后咬牙用劲一揑,只听见啊喔哇一声大叫,这个狗特务便昏死了过去,女民兵们当场缴获照相机,发报机,高倍望远镜火箭筒伪造的工作证,人民币五十二块五【其实是罗老师刚领到的当月工资】。
信息很快传到周围四乡八村而且越传越神奇,后来说,这个狗特务是在准备发射火箭击毁飞机时,被一个漂亮女民兵当场抓获的。还说,这个英俊男特务当时还想勾引这位漂亮女民兵,结果被她抬腿一脚就踹在他的命根子上。反正此时的罗老师,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罗,幸亏当地派出所的老所长很有经验,否则罗老师的命运还真是难以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