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闸记忆：冶金厂与十五岁那年的电影

80年代，新闸境内有好几家大型国营厂，小时候最熟悉的是三家，分别是位于新闸镇西的武进化肥厂、往北一点的拖拉机厂、再往北的冶金厂，三家厂从南到北几乎在一条直线上，都在一条名为新冶路的水泥路西侧，最北处的冶金厂位于新闸与薛家的交界处，过了冶金厂，就是薛家的地界了。我外婆家紧挨着拖拉机厂，几乎与该厂融为一体，后面有机会专讲外婆家和拖拉机厂的故事，今天先讲冶金厂，这里有我少女时代的“耻辱”记忆。

新冶路到新闸与薛家的交界处便向西折行大约五百米，道路尽头便是冶金厂的大门。这五百米水泥路南边是一排排的楼房，四层高，一色的水泥外墙，这是冶金厂的宿舍区。马路北面便是店铺，中间还有一家电影院。有居民、有商店，就成了一条热闹的街。道路两边是梧桐树，印象里并不繁茂，有时候夏天来，太阳光白花花的，很是刺眼。在新冶路尽头向东是一个很宽敞的院子，院子里有座三层楼高的商厦，我上中学时还在这里买过洗发水。以这个院子为起点，又向南铺开一排房子，也是店铺，有家理发店，从来顾客满座，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还有一家绸布店，生意也很好。这排店铺大概又延伸了两百米长。加起来，冶金厂曲尺形的厂街，足有千米，当年的热闹程度超过新闸镇。因为小姑姑在冶金厂上班，所以小时候我经常被爷爷牵着去这里玩，爷爷大多时候是来卖鸡蛋或菜的。

那时候去冶金厂都是靠走路。冶金厂在我家的西北方向，爷爷带着我从家里的后门出来，走过后面一排同村人家门口，就向北走，走不了百米开始向西，走过那条叫“背后沟”的河，就算出了村，一路沿河边狭窄的田埂向西走。走出去一段路，要往下走，跨过一条约五六米宽的沟，就算过了河。爷爷说这里原先是个坝，大水冲走了坝，就不筑了，就这样从底下走。所以这里下大雨是不能走的，就要绕路，我们走的是一条最经济的路。走出沟底，又是一片田地，还是沿着田埂向北走，田埂两边的地里一般都是齐我膝盖高的麦苗，最边沿则种着蚕豆，开着紫色的花，也有几块菜地里种着青菜，开着黄色的花。空气中有一股泥土和植物散发的混合味儿，已脱离这种环境三十年的我，现在说起来，鼻子边还隐约有那种味道。现在回想起来，大概爷爷带着我去冶金厂差不多都是在暮春时节，这个季节雨水丰沛、阳光充足，菜地里的菜长得快，母鸡下蛋也勤，所以爷爷要去卖。又走过一条小河，就进了一个叫南庄桥的村子，会走过一段石板路，右手边有几间屋子的门板特别高，这里曾是一条老街，但我小时候，老街已经败落了。出了南庄桥村向西走，离冶金厂就不远了，路也变宽了，而且是条石子路。这条石子路大概三五百米长，连着新冶路，我们就该往北走了，很快就是冶金厂厂区的宿舍楼了，我的眼睛也被右手边的店铺吸引，爷爷总是笑眯眯的，带着我一路走，会给我买瓶汽水喝，就是那种橙色的甜汽水，店家用启瓶器打开瓶盖，就可以喝了，喝得急，也会有一股气直冲鼻腔，这大概是中国造的可乐。

上了中学，会骑自行车了，也和同学一起来玩，逛商场、吃冷饮，还看过一场电影。那真是一场终身难忘的电影，在我十五岁的年纪第一次和同学相约看电影，却因在电影院里磕瓜子被抓了个现形，而且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罚扫地。最要命的是，那天班上还有个男生也来看电影，他亲眼看到了我们的受罚，隔天便将之传给全班同学。

那场电影名叫《燃烧吧，火鸟》，琼瑶片，林青霞、吕秀菱主演。为了看这场电影，和另外两个女生XCX、ZJY筹划了很久，老师不允许私自出去玩，所以一切计划都是秘密的；电影是在晚上，只能周六去，电影散场将近10点，我们是断不敢独自回家的，所以跟大人说好，当晚是要住到XCX家去的。那也是一个深秋的周六，放学后，我们三个人各自骑着自行车从学校出发，去往冶金厂。三个人很兴奋，晚饭也不吃了，XCX说她妈妈会烧好晚饭等我们电影散场回去吃。到了冶金厂，时间还早，电影要七点才开演，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就在电影院门外的院子里站着，很快就在人群中看到了跟我们同班的男同学Z，他家就住在冶金厂前面的项沟村。他神秘地朝我们笑笑，什么也没说，但他的表情告诉我们，他早就知道了我们的秘密。我们也下了决心，同学知道就知道，反正我们是要进去看的。

记得我们三个的座位是在前几排中间，挺好的位子。灯光暗下来了，也没看见那个男同学，电影开演了，我们又兴奋起来，开始学着大人样，拿出了一包瓜子。这包瓜子是谁买的，在哪里买的，全不记得了。只记得我们正磕着呢，一道光对准了我们，一声呵斥：“起来！你们！磕瓜子？！”光源是手电筒发出的，光源那头是张愤怒的老男人的脸。他让我们立刻站起来，从座位上走出来，并塞给我们扫把和簸箕，罚我们扫地。当时真是羞愧难当！我当场提出不看了，赶紧走吧。ZJY说：电影才开始几分钟，不看可惜的，还是继续看吧。后来我们是怎么扫地的，也不记得了，坐在哪里继续看的电影，也全无印象。因为电影里俊男美女缠绵悱恻的爱情对十五岁的农村女孩来说，实在太有冲击力了。走出电影院的时候，我们比来的时候还兴奋，抢着回味电影里的镜头，把被罚扫地的耻辱忘得一干二净。我们一路谈着电影，骑车往XCX家去，半路经过ZJY家所在的陈钟顾村，她突然说她还是回家住，让我们两个一起走吧。少了一个人，我突然感到了恐惧，但那晚的月光很好，再加上电影的回味，感觉很快我们就到了薛家塘，XCX的家就在东头第一家。晚饭很合我的胃口：有炖鸡蛋和蒸咸肉。吃完我俩又聊了会儿电影，就睡了。

电影院里留下的耻辱感在第三天再次被唤起，并发酵。那个姓Z的男同学在周一我们三个到学校之前，已经将我们在电影院因为磕瓜子被罚扫地的事讲出去了。天知道那个晚上，他究竟坐在什么地方看的电影，电影院那么大，他怎么就注意到我们的呢？这到今天都是个谜。我们三个还因为违反老师的规定被责骂，我又气又难为情，很长时间都没搭理Z。

十五岁时这场关于男女之爱的电影、这个秋凉微露的月夜也成为关于冶金厂最刻骨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