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南柱:与友论艺之三
—国画创作中的用水
有朋自远方来,不也乐乎,远方同仁来余画室读画喝茶、相互交流,言谈间兴致激昂,铺开纸素、砚墨挥毫,作画抒情、满室欢语其乐融融。作画过程中欲寻笔洗,见画桌无此物,问笔洗在哪里?余嘻嘻笑答之:余作画一般是不用洗笔的,一个层次画完或墨稿完成,笔是干净的,用不着洗笔,所以平时也就不备笔洗了,我的画桌上只放了三个盛水用的普通玻璃茶杯,杯中的水是用来作画的,不是用来洗笔的。由此,引出国画创作中用水的话题,国画用水虽然是技术问题,但还是与友人们展开了讨论!
张文俊《孟良崮》,144cm×377cm,图源自张文俊画室
国画创作的用笔、用墨以及笔法、墨法,历代画家及理论家研讨得很多,各家的方法与其实践的经验各有其解,又各不相同,用水和水法讲得不多,但在创作中笔与墨的施展又离不开水,特别是墨法完全靠水来施展,离开水也就无墨法了,那么国画创作中有笔法、墨法,有没有水法呢?当然有的,千墨万墨无墨不水,水是墨的生命。一幅优秀的水墨淋漓的作品,是墨的作用还是水的作用呢?余认为水的作用更具体、更正确。
张文俊《黄洋界》,90cm×180cm,图源自张文俊画室
历代画家中论用笔、用墨及其法者,首推黄宾虹。黄宾虹在笔墨及水的运用上真是泣天地、哭鬼神,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到目前为止),黄宾虹的“七墨法”远超南北朝时谢赫的“六法”,也是“六法”(注1)的承传与发展,古今之人谈用笔用墨之法以及用水之法,黄宾虹谈得最多也是最详实、最丰富、见解也是最独特的。墨法之多变都是由水而生的,故用水之法又高于用墨,所以用水重于用墨,不能掌握用水就无法掌握笔墨之法,用水法掌握了,自然就能生成丰富多变的墨。
黄宾虹《设色山水图轴》,98.5cm×40cm,图选自《黄宾虹浑厚华滋的山水画》,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
常听人说国画创作中有的技法,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大概如何用水就是其中之一吧!因墨中用多少水很难有规定或计量,完全靠的是眼睛和经验,无法说的清楚,只有自己心领神会了,这大概就是“只能意会”的了。在创作实践中,要放开胆魄尝试笔、墨、色、水,同时还需了解纸质的密度即松紧,纸性不同,浸透不同,吸水也就不同了。不断摸索用水特点、水与墨之间的作用,思悟其中的奥妙,总结尝试的结果,才能有所得也。常谓得气之法易,得墨之法难;得墨之法易,得水之法难,可见掌握用水之法的难度高于墨法矣。
黄宾虹《设色山水图册之八》,22cm×26.5cm,图选自《黄宾虹浑厚华滋的山水画》,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
墨分五色或说墨分七色,实际上墨与水交融,是变幻无穷。同样色与水交融也是变化无穷的,如果以色当墨,水与色交融同样能辅助好墨的功能与不足。国画辅色如果水用的不好,就会使画面“花而乱”,色与色不能协调更不统一,造成一块一块的视觉很不舒服,墨既要有变化又要有统一;色与色也是,同样的有变化有统一,靠的就是水。国画技法中有泼墨与泼色,皆是用大量的水施之。余之导师张文俊先生晚年常用湿染之法,即满幅画面染湿染透,余作画染色,以此为基础加以发展变化,特别是画江南的雨后及晨雾,以大水、大色、大笔、大面积的泼洒,故余自称为“泼染”。
殷南柱《雨后燕山如村姑》,69cm×138cm
泼染主要是以水施色,没有水或水少了,就不能“泼”了,所以泼染就是用大水和着饱满的色,大尺度的在画面上施之,泼染后手不能动纸,侧目视画,可见画面一片水汪汪之象,纸素上份量很重,用手拿纸即纸破,此泼染之法与黄宾虹之辅水法原理相似,用笔之法又不相同。黄宾虹的辅水法是为了使画面协调与统一,单层次完成。泼染是一层又一层的“染积”,使画面积而厚,厚而透,透而亮,如厚薄不等的云层,又如早晨微风中的雾气,既统一又协调,其变幻如音乐般的起伏多变。泼染法,既可以用作墨又可用作色,具体施展用笔的方法是:用大笔以水、色一笔一笔染,不重复笔触,泼染时留有余地,时而是色,时而是清水,时而半笔色半笔水,时而半笔水半笔色,运笔有快有慢,慢笔色阶沉如墨,快笔色阶走如云;轻重交叠,层层泼开,以色接水,以水接气,以气接天,水气为空间,不留白不留空,墨、色、水、气相互交融、相互作用。
殷南柱《雨后山村湿人衣》,69cm×138cm
整幅画面全部泼染后,再用极淡之色和水将整过画面进行统一,统一画面几乎是用笔洒水般的洒在画幅上的,洒水、色要有多与少、重与轻;水多或少的施洒完全是根据画面的需要进行施展,整个泼染过程中要做到心中有数,这样的泼染一般四五层,多则七八层或更多层,千万不能因为不能掌握色与水的关系及变化效果,而使画面呆、板、僵、污。泼染完成干透后,即可醒画,余醒画全墨多,偶尔在全墨醒画后以色再少许复醒一下,色醒以局部为主。用此泼染之法染成的作品,待画干了以后,给人的感觉还是水淋淋的、永远不干似的,这正如了“水墨淋漓嶂犹湿”的诗意。
殷南柱《春雨润南山》,69cm×138cm
泼染之法最忌的就是先将纸素打湿再施之墨与色,这样的结果是墨或色皆不活、不亮、更不厚,显得晦而污,如用了污水沟的水般的脏腻,所以泼染法所用之水必须是清水,泼染法施以色泼时,色中必加墨,加多加少根据需要灵活掌握,恰到好处为上,多了灰、少了不稳,加墨的好处是色厚而稳、不轻飘、不浮滑,泼染法施之于墨同样不能事先打湿纸素。
殷南柱《原乡春润》,69cm×46cm
对水的妙用千百年来只有黄宾虹解剖和使用最精妙,“他的古人墨法,妙于用水,水墨神化,仍在笔力,笔力有亏,墨无光彩”,又言:“夫善画者,筑基在笔,建勋于墨,能使笔墨变化无穷者,在水耳”。黄宾虹的铺水法,破水法,渍水法……等等谈得非常精妙,余万言不及黄宾虹之一耳,故不再复言,有兴趣可以多读黄宾虹的画论及其题画句等。
殷南柱:《白云入翠岭》
国画创作如何用水,各人有各人的经验和方法,只有在创作中不断的总结,如何用水就不是难事,这是属于技术范畴,技术问题都好解决的。
殷南柱
2020年4月1日于慎思斋
注1:“六法”最早出现在南齐谢赫的《画品》中,唐代美术理论家张彦远《历代名画记》的记述:“昔谢赫云:画有六法:一曰气韵生动,二曰骨法用笔,三曰应物象形,四曰随类赋彩,五曰经营位置,六曰传移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