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他是源于我结婚嫁到了他家的旁边,那时候他是一个精干的男子,老婆年岁和我相当,性格也很爽直。因为他是家中唯一的男丁,所以婚后他们一直和父母住在一起,大概是后来彼此都觉察出了不便,他们搬出去独住,和我相邻。那时候我们基本不说话,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我的性格,我们虽为邻,两家却从无一丁点往来瓜葛,甚至连一句互相问候的话语都没有。
他大部分时候都穿年岁很大的衣服,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他的第一次病倒是在一个新年的年初三,听说没有任何征兆,他突然倒地,救护车把他送到医院他就被宣布没用了,但是从被抬上救护车,他就一直握着他老婆的手。那一刻他老婆泪眼婆娑,跟他说怎么办呢,医生说你没用啦。他还是握着他老婆的手。他老婆说我再把你送到常州,如果常州还是说你没用了,那我就没办法啦。救护车一路呼喊,到了常州,医生说心脏主动脉夹层破裂,没得救,回家吧。他老婆对着他大哭,说怎么办呢,这里常州的医生也说你没用啦,你不要再拉着我的手啦,你拉着我的手也没用啊,他还是拉着她的手。他老婆说,那我就再把你送到上海,如果上海还是说没用,那你就不要再拉着我了。拉着我也没办法。到了上海,医生说可以手术,换人造的动脉血管,有40%的希望,费用至少二十万以上,他松开了他老婆的手。他老婆给家里打电话:上海这里说可以做手术,要二十万呢啊。家里迅速凑了14万送去,捡了他一条命。事后他说他听得见医生说的话,他根本不相信自己没用了。他说他一点也不急,他知道他会好的。他知道他只要拉着老婆的手老婆就会知道他的意思。
从此他的胸前多了一条长长的疤。但是除了这条伤疤,他的生活好像没发生什么太大的改变。他一样干活,一样生活。2012年,他又做了第二次手术,更新了之前使用的手术材料。前几年,他又因跌了一跤导致脾脏破裂手术摘除了脾脏。这两年,他又开始自己给自己注射胰岛素。
新冠病毒流行宅家的日子,我们有了三十年来的第一次无障碍交流,他说你们要钱,我不要钱。你们怕死,我不怕死。我说,如果当时没有钱,你这个命从哪里来?他说你错了,我的命不是钱换来的,而是我生下来就是这个命。
他依然每天天不亮出去做生意,下午回来吃饭,喝茶打牌。最近见他拿一本厚厚的说明书在看,出于好奇,问他,才知道那是他第二次置换更新手术后医院给的防护事项。他说最近有点不舒服,拿出来看看。
我是一个天性善良的人,我总在想,一个男人,当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完全依赖于一根人造的管子的时候,他的内心应该是多么地脆弱。很多时候,我看着他,隔着天空,都能感觉到这人生的丝丝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