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杨木梳
至少45年之前,我在溧阳一座小山沟边插队时,四五年过去,那根一人高、大指头粗、扭曲歪八的小树,懒得我都不想砍断晒干烧粥吃。种田老朋友笑起我“懒王”:千年不死、万年不老的黄杨树,死掉也派不了你吊用场!
溧阳种田朋友不瞎讲。10年之后我回常州,篦萁木梳“发外加工”已不准污蔑咱穷人,单位改造、发展依靠干部和党员,然而篦萁木梳仍被压缩了许多。讲的“千年难长黄杨木”、“千年黄杨难做拍”,还有黄杨“一岁长一寸,遇闰退三寸”等等,梳篦老头们倒是没瞎讲。
大概又过了20年,西直街后背做起“香港路”,鼓励个体户做起小生意;过一段时间,“香港路”取消、“摆地摊”关门,恢复“篦萁巷”的目的当然包括篦萁木梳做生意。在20世纪末,我无意间晃到篦萁巷,发现10几家有大有小、专卖篦萁木梳的人家,挂的品牌都是常州的“独家头”!在解放前有据可查的,慈禧太后总是指定常州的梳具;巴拿马在1915年获得一枚银质奖;黄杨木梳可治头痛……
女老板在篦萁巷旁边做生意,柜台里拣出三种黄杨木梳:肯定正宗的!开料到成品,一把木梳需经28道工序,其中雕、描、烫、刻、磨等,还需经传统工艺制作方完成!工艺有难易,即使木梳的长度,9厘米的十几元,20厘米的得二三百元钱,数量还一律受限制……
黄杨木梳乃美甲!按照供须的难度与价格,于是我前前后后的,赠送给父母姐妹作历史纪念,祝亲眷朋友盼深情友谊。
之后又10年。已经很久前,篦萁就演变成为“工艺品”;烫染发总教体面人作秀,一个一个的讨欢喜,黄杨木梳也就用不着梳头了。只不过,黄杨木梳照样有人做生意。譬如组织开会、动员工作、联系群众、招待兄弟城市等等时,买一批篦萁或木梳,就可能派一把大用场;或多或少、有贵有便宜,买的、卖的又一笔生意。
前几天,我去新造的古色古香院子里,估计就是常州“独家”的篦萁木梳的品牌,东西南北转了一圈,又发现,木梳比篦萁已经多得许多了。老头子在小凳上削梳篦,我就问他用什么材料。
老头子说,黄杨的,不能瞎讲的。都是四川送来的。
我问他,这种黄杨多少年纪了?
四五年。老头子肯定没瞎讲。
溧阳老朋友说黄杨“死掉也派不了你吊用场”,梳篦老老头将“一岁长一寸,遇闰退三寸”,还有四五年的黄杨树,都做黄杨木梳也都没瞎讲——朋友让我不要啰嗦了,就像别再啰嗦废话差不多,因为即使全部讲真话,人家又会给你多少点好处?
我很自觉地转话题。老头子讲,他今年71。7岁解放的,在庙堂里念一年级。我小学毕业,就在家里种菜田。
我就说,福气蛮好。
老头子讲,常州单位里,篦萁木梳大多“发外加工”去。我xx公社的郊区,62年满20岁,日里还是种菜田,到夜里,就开始加工梳篦来。都是大队的生产队负责,一个月,一个人能分5元钱。
三年自然灾害我马上不讲。只是说,郊区种田发财。一月赚5元钱“外快”,一个月吃饭铜钱足足够!
老头子又讲,郊区老早变成市区人。我家郊区的房子,就现在的家里还有八大间。
我说,你要感谢共产党。我同学的娘老子,解放前做篦萁木梳的;解放后,进了“梳木社”,娘老子当上小业主,后来一间蹩脚的二层楼,离你们郊区不算远,不过被共产党全部改造没收了……
我猛然发现又说错了常州梳篦的“独家”品牌来,或者说错了啥,连忙讲她梳头一直有习惯,20厘米的,雕、描、烫等等的有四年多,谁知木梳一斑驳,一圈缝沿也露面:木梳的一半是黄杨,还有一半“雕、描、烫”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