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有座山。
我那年到那的时候,山上没有庙了,山也不像山了,几米高的矮土坡,但名字很仙气——紫云山,因为当地平卷舌不分也叫“止云山”,和登云桥(其实叫登瀛桥),还有一个什么塔的,合称三大可见神仙的地方。
别看山没了山形,但名气很大,既有神话传说也有抗日奇闻,更有状元赋诗:“紫云山寺依云空,小市人烟一望中;如是夕阳西下候,亭台楼阁半山红。”(著名收藏家清代朱彭寿的《云溪杂咏》)。据说这个建于元末的紫云山寺香火最旺的时候,有殿宇150多间,站在山顶还能看到黄海日出……不过,等我去的时候,紫云山除了传说中的观音三个生日能看到不少善男信女或车或船络绎而来,更有课间此起彼伏的鞭炮外,感觉不到多少特别的“仙气”。记载中的“清流环抱,中亘长虹”更是怎么也看不出,倒是不远处的那座小桥和桥南侧的贞节院古色古香,让人感可能觉有点历史。后来才知道,那座桥就是通往紫云山正门的万寿桥,典型的石拱桥,桥栏杆石刻着很多动物,我在那的时候山前的那条小河还在,桥孔和倒影就像一轮圆月,特别是在有月亮的夜晚看上去很有味道,很合桥上石刻龙头下的石刻对联——“山寺云停傍三元而赐福,水流月涌证万象之皆空。”而贞节院其实叫净土院,为高鹤年居士于1921年创建,是一座业内有名的女众道场。
我到那里的时候,是上世纪90年代中,恰逢改革开放的高峰期,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于是,山前的小河一夜之间被填平了,此后我再也没见过那些卖白菜的大哥大嫂和他们水泥船;山旁的范公堤也树起了204国道的大牌牌,道路不断加宽一直挤到了大门口;那些方便外来客上香拜佛的小码头也都被挖光了……最可怜的是山也不断被开挖,西边几乎挖到大河了,东边和北边被推平建了好多平房——用同事老陈的话说,紫云山本是个美丽乳房但却被无形的手捏得小得不能再小了……
不过,山脚下的那棵神奇的老槐树一直还在。而当时我们几个二十来岁的小杆子关心的也不是山啊庙啊或者老和尚,我们更喜欢那棵大槐树,并认准它才是“圣物”,比书上说的汉白玉“紫云禅林”门楼或专家眼里的元朝左丞的陵墓更神圣更有价值。因为那老槐树又高又大又歪,有老先生说雷劈过几次所以歪了,还有很多次不知道为什么死去但又不知道为什么总活来,关键的是它白天坐方便晚上躲方便(厕所太远,我们几个经常夜里躲树下“浇花”),夏天太阳再毒树下都很阴凉,冬天雪再大树下总很都干爽……所以,不管怎么改扩建,我们以及比我们早几辈的都不许人动这棵。于是,这歪脖子老槐树也成了我们所有紫云山记忆的守护神……
确实,尽管在那里教书三年,但记忆却非常深刻,山不高,大约几米,但从山脚下到山上,听着孩子们的读书嬉闹,看着老师们挑灯工作,自己也从来不敢怠慢,一堂《祝福》我就准备了四本备课笔记,一页习作我曾写过三页评语……好容易爬了三年的山,初识了山上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但因个人原因,还是下山离去了,这一去就是二十多年。
再回去的时候,发现山上多了座庙,庙前载了好多碑和树,庙里自然还是没有老和尚,只是山下多了很多年轻的面庞。万寿桥下依然没水干枯着,倒是不远处的河心岛上建了似乎无法走上去的小型九曲桥;净土院里也正在用泥草打造八大金刚……返程开车的时候,一抬头,那棵老槐树还那样站在山脚下歪着脖子看着我和那些云朵一样来了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