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死后的三天里
我最终还是选择了这种方式。
一把尖刀从我的胸口刺入,我清晰地感受到我的皮肉先是向里弹了一下,接着被划开,我的白衣服上有一朵海棠正在绽放,由单瓣,到双瓣,再到多瓣,重重叠叠,这是一朵浓墨重彩的靡丽。刀刃与心脏的每一处都在竭力相拥,不顾身边的血液,大肆缠绵。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脑海中只能清楚地放着血液的声音。可血流是无声的,那是生命流逝的声音,是我十几年来声势最为浩大的盛开。
眼前是黑暗吗?那是让我最有安全感的温柔。虚无接受了每一个孤苦伶仃漂泊无依的人,你在笑,你在哭。你把尖叫念成史诗,自以为是这一世界里的荷马。其实你只是朵正在腐烂的花,你在感受腐烂的过程。花瓣已经跌成了烂泥,可我是花呀。我美的时候也很美。看不到身边嗡嗡叫的苍蝇,真是可悲的人偶。那还是钻入夜的怀抱吧,这里很安全,你可以睡一会儿了。
什么时候,有人发现了带着微笑陷入梦中的我呢?哈,哈哈。神经病。疯子,疯子!我敢说,当今世上再没有人会选这种做作又幼稚的死法了。一个又烦又天真的白痴。你看啊!她还在笑……咦,我的海棠花呢。阳光偷走了我的海棠花,我的脸色真难看,我再也不是一朵花了。
书桌上有我昨天写的诗,我写了一句话,将它拆成三句、四句,这是我的诗。生日歌也是诗,笑声也是诗,晚安曲也是诗,叫骂声也是诗,奇形怪状只有颜色的人间也是诗。
我好害怕被人看到这篇文章啊。我在笑他们,我在哭他们。他们也在呜呜噫噫地哭我。有什么好哭呢,你一定是没见过风很温柔雨很温柔尘埃也很温柔的年岁吧。太吵了,歇一会儿吧。给我念段《圣经》吧,那是最催眠的了。
我是一缕风,亲过每个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的脸颊。我问一个孩子,你幸福吗?她在吮棒棒糖;我问一个少年,你幸福吗?他在打游戏;我问一个妇女,你幸福吗?她在公交车上补眠;我问一个老人。你幸福吗?他在下象棋。他们的生活充实且忙碌,所以都没有时间回答我。美好而又千篇一律的幸福!
第二天,我告别了每一个人。我爱的、爱我的、我讨厌的、恨我的。我看到了正在批改作业的我从前的老师,她的卷发又白了些,美丽又温柔的女士哟,愿你永远幸福;我看到了曾经被我折过一枝树枝的小树,你长大些吧,愿你早成栋梁;我看到了曾心怡的姑娘,愿时光不减你半分颜色。我对每个人说,祝你快乐,祝你幸福;祝你生活如意,祝你道路无阻;祝你有情人终成眷属,祝你以情深共白头。祝你最后也能无半分痛苦的长眠于梦乡。
你抬头吧。今天阳光也明媚,云也清淡;远处树也生机,楼也宽厚。路上车流也熙熙,人潮也攘攘。街角的音乐也动人,树梢的鸟鸣也活泼。转角是爱人,前方是美好。虽然我害怕光害怕声音害怕这世上的一切,但我还是要这么说。
第二天的晚上我在看月亮,天上的是弦月。我爱弦月,不圆满的人爱一切不圆满的东西。你看,这是一篇极差的文章,它正在不断地蛊惑人心。别人说,好的文章要能鼓舞人心,要能让人有前进的动力。可我写不出来了,我只会拼凑寥寥几个低级的词语,说一些我自己也不懂的胡话。
第三天我回了老宅。我的神庙,我的殿堂啊,你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为何众神的眼角都挂着泪般的蜘蛛网,眼中蒙着水雾般的尘土。斑驳的神像不再是神了,是刚上来的恶鬼。我是地狱爬出来的小鬼,他们来捉我回去了。
我摸摸被剥蚀得不成样子的墙壁,墙上还有着十年前我指尖的温度。我回来了,白云山庄。我如释重负,缩在墙角,心中小声地祷告。结束了,结束了。
屋顶的大梁颤颤巍巍如一位老者,辛苦你撑了这么多年,休息会儿吧。
他叹了口气,身子坍了下来。
老宅轰然倒塌,埋葬了我的灵魂,也埋葬了关于我的一切。
我是一颗尘埃,最终也归于尘嚣。
风依然温柔,吹向这个波澜不惊又欣欣向荣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