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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飞在佐洛的五星红旗(外三篇)

冯光辉 最后编辑于 2019-09-20 08:2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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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飞在佐洛的五星红旗(外三篇)

 


                                       

当我与通司谢日布(音)策马走进巴颜喀拉大山中的达卡乡佐洛村时,洁净而湛蓝的天空正悬着太阳。达卡一带,是我闯荡青藏高原以来常听人说起的,都说这里有着许多的传奇故事。

  通司把我领到他的土屋,说:“路上跑了两天了,你先歇着。”

我卸下行囊,理出生活用具,准备在这里住几天。当我拿起洗漱用具向多柯河走去时,发现眼睛闪光、脸皮黝黑的一群尕娃正依着门框看我。通司吼了一声,就把尕娃像赶雀一般的赶跑了,我好奇地看着他们和追逐嬉闹的藏獒一起钻进了远处的土屋,就问通司:“那户人家有那么多的尕娃啊?”

  通司咧嘴笑了:“你别笑话,那是尕娃识字的学堂。”

  学堂不就是学校么?“这里还有老师教他们?”我问。

  通司说:“哪有老师?在佐洛,凡能说格萨尔王的,能唱花儿的,能跳果洛舞蹈的,能写字的,都可以去教。”

  听了介绍,我旋即被那土屋吸引了。匆匆喝了奶茶,我就随通司到了学堂。这是一间不大的土屋,只有一孔没有窗棂的小窗洞,四下里没桌没凳没黑板,七个坐在羊皮上的尕娃,就如雕塑家将自己做的泥塑封存在这里似的。借着微光,我看到小小的尕娃们都裹在大大的衣服里,也分不出年龄。

通司说:“最大的尕娃有十一二岁,小的三四岁。”通司让我也坐在一张羊皮上,说:“给尕娃说说你们那地方吧!随便你说什么,他们都会是新鲜的事,你是佐洛的第一个汉人老师呐!”

  我是佐洛的第一个汉人老师?

  通司催说道:“佐洛的规矩,进了屋,就得说,你说吧,阿拉巴拉的说吧。”

  于是,那个下午我说了很多的话,也说出了自己不知是感动还是酸楚的泪。在这样一个极其闭塞贫困的地方,面对纯朴善良的尕娃,我怎么能阿拉巴拉地说呢?

  记得当时最突兀的,是一个尕娃看着我穿的红色T恤上的商标问这是什么?我说是鱼,伸着红舌头的一条鳄鱼。

那个下午,我就从鳄鱼说到动物世界,从苍鹰说到飞机大炮。后来,我也能够说出每个尕娃的名字,尕娃们不问我的名字,就直接叫我鳄鱼。原因就是我胸前有一条鳄鱼。后来,喜欢鳄鱼的那个大尕娃索性逼着通司,跟我要鳄鱼的商标。我欣然同意了大尕娃的要求,当场让通司用刀割下了鳄鱼商标。我的红T恤上没有了鳄鱼,多了一块像狗啃过的肉皮贴在左胸上,很滑稽,但我高兴。

  晚上,看着飘逸的酥油灯火,我无法入眠。通司说那个喜欢鳄鱼的尕娃还提了一个要求。我说尕娃的要求都要答应。通司把尕娃的要求翻译给我听时,我惊诧不已——五星红旗是什么样子的?给我们说说五星红旗。

  是什么样子?他们跟着父母长年累月在巴颜喀拉大山里,与牛羊为伍,似乎永远也走不出佐洛走不出达卡,他们怎么能见到在学校里飘扬的五星红旗呢?特别是我讲到56个民族,都把五星红旗比作是阿妈拉时,那大尕娃嘟噜着什么就跑出土屋。我问通司那个尕娃说的什么?通司不答,只管出去捡起一块石头向尕娃砸去。直到晚间,我以不吃藏人款待的手抓肉为法码,通司才告诉我大尕娃在白天说的一句话:你这人小气鬼!怎么不带五星红旗给我们学堂!你不要到佐洛来!

  我披着羊皮袄倚靠土墙,思量着白天发生的事,突然烛火一炸,几粒火星飞溅开来,我不由自主地掸了一下衣服。

那粒从酥油灯里爆出的火星,像燃起满屋的旺火让我热血沸腾——我要满足尕娃的要求!我能让佐洛让达卡所有的人看到五星红旗!

  拨亮灯火,我兴冲冲脱下T恤。这件鳄鱼牌的红色T恤,是我向青藏高原出发前一位军旅作家送的,同样曾是军人出身的我,知晓红T恤在独自浪迹高原的用途——因它的颜色,可以用作求救的信号旗,可以用作不迷失方向的标志带,可以在夜间让电筒光成为红色。因为T恤的结实,可以做成绳带、绷带、帽子、布兜、风向标甚至于防卫武器,更可以做成迎风飘扬的红旗。

  于是在酥油灯下,我将后背一块完整的铺好,剪下袖口领子,在通司的屋角,堆积有僧人做袈裟的一卷卷黄布,通司从里面剪出一段,让我做成一大四小的五角星缝在T恤上。就这样,我将一面五星红旗做成了。虽然做得不规范,但我可以将国旗展示给尕娃们看,给他们解释国旗的含义,更可以讲述国旗下所发生的许多故事。

  没有滑轮,要每天升降五星红旗是没有条件的。通司找来一根长长的木杆,用牦牛绳将旗帜固定在木杆上。天亮了,尕娃们围着我和通司,将旗杆埋在了土屋前一片空旷的土地上,我们的升旗仪式就是将旗杆竖起来。

那天,我没有在土屋里给尕娃们上课,是带着尕娃围坐在旗杆边,抬头仰望五星红旗。我轻轻的教尕娃们唱国歌,唱一段就说一段与国旗有关的故事。尕娃们仰望着国旗,都不说话,望得脖子累了,就一个个躺到地上继续看国旗飘飞,听我唱国歌。

  我看自己做的国旗,也看石块一样扎在地上的尕娃,看得我泪流满面。

  六天后,我要离开佐洛,要与尕娃们分别了,通司牵着老马送我涉过了冰冷的多柯河水(大渡河上游支流),开始又一个路程的独自行走,我含着眼泪一步一转身,恋恋不舍地叫着尕娃们的名字:“尕日玛(星星之意)!尼玛(太阳之意)!达娃(月亮之意)!奥约(小狗之意)!卡竹——卡竹!”

  流着泪的尕娃和几位藏民簇拥在土屋前的五星红旗下,也大喊着我的名字:“鳄鱼!鳄鱼!”

  我看到他们的手,融合着五星红旗一起在巴颜喀拉飘动。

注:

通司:即向导。

尕娃:即小孩。

阿拉巴拉:藏语意为马马虎虎。

阿妈拉:藏语意为妈妈。

卡竹:藏语意为谢谢。

   1988.7.16日速记于巴颜喀拉山中

  2019.9.11.

 

从乌鞘岭向西

 

当我以军人的姿态立于乌鞘岭,面对整肃地屹立于西北的气盖万水千山的祁连时,倏然发现:自己的心灵,特别到彻底涤荡受到深刻磨砺,还我于自然中的真情天性,还我于人类中的质朴人性,并在我生命的短暂岁月中,碰撞出瞬间闪过且到死都在品味的本能变化。

这种本能变化对于一个人来说,无疑是辉煌的。

因为这种变化不是空洞之物,不会一惊即逝。它的基本点首先是祁连本身蕴含了任何人可以看的山体,却不是随便哪个人都具有灵性去看懂的山籁,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在人生的坐标系上把握住祁连给予的厚重感情的神韵。走进祁连,能使这座山或者一截黑色褶皱的山体,激发起作为人的生存血脉的剧烈涌动,升华成作为人的品位人格,这种对祁连的胸胆开张、魂魄飞扬的领略,一生仅有一次。但不是所有的山都具有强撼的震荡人心的力度,特别是当山与售票窗联在一起成为旅游景点时,那样的山便不会与人有任何的话语沟通和心灵撞击。因为山,已经被金钱凌辱,被世俗收买。

祁连山延绵两千里,逶迤在河西走廊南侧的苍穹之下。明代诗人陈非咏道:“马上望祁连,连峰高插天。西走接嘉峪,凝素无青烟。对峰拱合黎,遥海瞰居延。四时积雪明,六月飞霜寒……”祁连的雄伟和特有的地理形势,交通位置,使它用不着著名人物来演讲就默默列于著名的大山。

古浪峡,是祁连东部的一条峪谷,两山险陡夹紧一条被整理成今天横穿中国东西的312国道。而祁连西部关闭嘉峪关城门,青藏、内蒙古、黄土三大高原交汇处的祁连山脉就显出口袋一般形状的自然份量。而当1936年的西路军从古浪峡开始失败时,两万多红军将士的鲜血生命,化作黄沙堆垒的无碑坟茔时,祁连便振聋发聩地增加了海拔高度,祁连的名字也径自苍茫地穿透时间,永久地凝重了它的革命份量。

从乌鞘岭我开始起步向西,向西。我的脚步不敢滑滑扭扭以舞步样式走动,我的心脏不敢懒懒闪闪像柳叶轻浮闪动。一切归属祁连,一切归属凝重。

似乎我策马山丹军马场就是汉代名将霍去病的骑军;似乎我迈步丝绸之路就是张骞手下的好友使臣;似乎我疾步永昌红军路就是西路军中一员骁勇善战的士兵。然而,这些个似乎,都是我自说自话的甜密的假设或善良的冒充。我始终清醒我的身份:自然中的人,就像自然中的树木草、石泉鸟一样,放纵祁连,崇拜祁连,融合祁连。让祁连听我今生来世的钟情所爱,让我虔诚地聆听祁连古往今来的磅礴诗篇。

从乌鞘岭向西就能领略祁连。我细读祁连中下河清、千骨崖等处于新石器时代的文化遗址;我深读祁连中肃北和黑山湖的浅石刻岩画;我拜读祁连中魏晋六号墓七号墓砖画和敦煌灿烂世界的壁画;我研读祁连中悠悠人文风情和千姿百态的冰川黄水……可惜文化遗址没有随时间延宕为都市,更欣喜遗址之地幸亏没有随繁荣延宕为都市,要不然那些个肮脏的喧嚣和丑恶的纷争一定会殃及光辉的文化智慧,让两亿岁的祁连仅留存了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座城池,让十多亿中国人的籍贯中,没有谁人能填写:祁连山。

乌鞘岭西去,我的灵魂倚仗了祁连获得升华,我的头颅倚仗了祁连获得了净化——当利欲掺杂在自己美好理想的花环中,那理想迟早一天要腐败为泥;当真言嘟嘟嚷嚷天天悬在嘴上,那自己的真言终究会变质成一派谎言;明知自己有虚假再不以真诚善待,势必导致万恶之源的虚伪!静固于西北高原的祁连这样严肃而无情地拆开我的两腋肋骨,让心肺在没有承托没有袒护没有防御体系中接受审查诘问,这个独自领受无人知晓的祁连情节,谁都没法让我再成对它山重新演绎一遍。

        1988.5.乌鞘岭

 

 

一只陶埙

明天,就是我开始向黄河源区进发的时间了。

当我伫立在西宁街头的一个藏人摊点上,面对一只现代人制作的陶埙时,心中便无名的激荡起来。尽管这只混放在各种藏族手工艺品中的陶埙是现代工艺制作的,因了我对它的向往,也因了它既抽象又古朴的外形,我便买下。

3000公里寂寞的高原路上,我时常把陶埙拿出来吹奏。有了陶埙和陶埙的声音,我的孤独冷寂的高原闯荡,就有了气象,有了内容。

这是一只鱼形的陶埙,扁圆。就孩儿的拳大,空心。鱼口就是吹口,前有四孔后有二孔,若不是匠人涂了黑色的鱼状纹印,随便置于哪儿,行人都当是黄河源区的一块石子。真的。

埙,是我国最古老的乐器,来源于劳动人民的狩猎活动之中,一说是人与人之间的联络工具;一说是用来引诱猎物的;还有说是恐吓凶猛的野兽;更多的说是杀死猎物后用作欢庆的,反正各种说法都可成立。在《诗经·小雅》就有“伯氏吹埙,仲乐吹篪”的文字记载。

我第一次听到埙的演奏,不是在商朝或商朝王前的古人狩猎活动之中,是1983年的黑白电视机里,那年123日的电视屏幕,播映着一位演奏家在北京人民大会堂吹奏《九歌》中的《哀郢》,还有《楚歌》。演奏完毕后,当然震惊了全球的音乐界考古界,因为那只埙是原原本本的六千七百年前的陶埙,从黄土地里挖出来的。后来说有人模仿制作,大批量制作成商品,不管音阶准不准,即可在台上表演或台下揣玩,人们喜欢它就是因为它太古老了,且吹出的声音奇特怪诞,那种粗犷而低浑的呜呜之声,让人感到远古的氛围,感到深沉历史的厚重。

在漫漫青藏高原路,粗糙而笨拙的陶埙时常握在我的手中,在高原的阳光下,它闪射着任何人的眼睛都无法对抗的白光。

一天,当我艰困地跋涉在海拔4000多公尺的知钦山上,看到一只美丽的红狐在乱石中奔走,那种红色实在招人喜欢,我不想捉住它,只想让它在我的视野中多滞留些时间,我就吹埙,那种悠远的声音,顿时布满山巅山坳,我真想用埙声把那火球般在山坡滚动的红狐引诱到面前来,谁知红狐极怕,就逃。它以为我是比野兽更野兽的一类动物,怎么发出如此令人胆寒的声音呢?红狐逃掉之后,我突然想起埙还有引诱之说,不禁也胆寒,收住埙声赶紧走,怕招来恶狼瞎熊之类更大更凶猛的野兽来。当然更重要的,是我将陶埙视着为孤旅上无言的友人,让它知我心,晓我情。

其实,我没学过有关陶埙的演奏曲目,也就是指孔捏着,随心所欲地吹,似乎吹出的音符在哪首曲里有过。更因为它是陶埙,它的音色本质就是如泣如诉、醇厚古朴、低沉而悲壮,似乎我的诗歌离它很近。我一路吹奏,好像自己就是地球上唯一的陶埙演奏员,除了一直是走不完的大山,就没有音乐爱好者聆听,怕谁来挑我的毛病呢?当然,我若是遇到藏民或者是夜宿任何一顶藏篷,陶埙早已乖乖收起,去倾心聆听藏人吹的鹰笛或唱的花儿。

每当又一个高原日出,我踏上漫漫山路,陶埙又会捏在我的手心,埙声又遍山遍野响起。穿过雪线高度,黏贴在巴颜喀拉大山,每攀登十几步就驻足喘气的我,虽然没有足够的肺活量把陶埙吹出流畅的声音,可是耳廓里,总是有它的呜呜声在山间奏响,好像遗落黄河源区6000年的埙声,汇拢过来撞击我的心脏,汇过来灌注我的毅力以及魂魄。

这只陶埙,今天依然在我的书桌上,,闪着耀眼的白光,看看它,真纳闷,那年我闯荡青藏高原整整一个夏天,衣服破过,皮肉破过,唯有它——这只泥土烧制的陶埙,没破过。

 1988.8.鄂陵

 

布达拉

                                                                    

山口那边岗峦洄伏,绵延而去。山口外面,有老阿妈美丽的天堂美丽的布达拉。老阿妈立于山岗之巅,一只像裹着黑油纸的手抬至眉宇,向远方久久地眺望,立在坡下的我,就以为老阿妈是举着一块刻着经文的玛尼石阖在额上。

穿着长裙的老阿妈终于从坡上下来,我本想上前去搀扶她一把,见她仙人样腾云驾雾的飘下也就作罢。只和她眷养的藏獒一样,无言地随老阿妈回到土屋。老阿妈一进屋就伏倒佛台下,说:唵嘛呢叭咪吽。说了很多遍,磕了很多头,立起时,泪已沿着皱纹的流向横淌而去。

朝暾溢出。

土屋和土屋四周的一片青草地,罩上一层毛绒绒的鲜嫩阳光。对面的山坡和通向山外的路,依然还在大山的阴影中。不多时,老阿妈就要和另外相约的三个女人沿着那条路去布达拉了。昨晚,像过节一样的女人们聚在土屋里说着笑着,还做着庄严肃穆的佛事。坐在一边的我,除了六字真言和布达拉,她们说的我一概听不懂,唯有带着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方让我明了她们以一辈子的劳作,得到了一个轮回,一个玄机。

起得很早的老阿妈在屋里磕完头后,才拿起小盆小梳到河边梳理她的长辫去了。我陪着老阿妈隔着火塘在羊皮褥上睡了一晚。很和善的老阿妈对我说了很多话,唱了很多歌,我对老阿妈点了很多次头。老阿妈那张干瘪的嘴如同干瘪的鸟洞,从里面飞出来的话,我虽听不懂,却听懂那话语里有一种飞翔的声音。我心中骤升的祝愿已缀满在她的褡褙上,老阿妈将要背着它,以坚韧的哺育过儿女的身躯去丈量1200公里朝圣路。

老阿妈从河边回来了。被山风吹散的长发已齐崭光鲜地盘绕在头顶,如同橄榄枝编织的霞冠。回屋后的老阿妈在香炉里续奉上一炷香,清香的火苗将照耀她踏上远远的朝圣之路,向着远远的布达拉。

老阿妈的儿子说,布达拉是她心中永恒的向往。

老阿妈的女儿说,布达拉是她心中神圣的天堂。

老阿妈最后说,布达拉布达拉,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

我静静看看老阿妈在为自己的远行拾掇。也静静等着通司领着其他的朝圣女人来。

老阿妈将她要戴的护掌递给我看。我接过来,就觉厚重。牛皮被钉在一块光洁的木板上,两根细牛皮绳就拴套在指上,一个长头磕下去,它要保护着老阿妈的双手尽量不被碎石擦伤。在昨晚明亮的酥油灯下,我对着青海、西藏地图,用红笔划出老阿妈要走的路线,算计一下里程,沿公路最少也得1200公里,老阿妈以磕等身长头代步,至少要一年时间磕上70万个长头,才能到达她心中希冀的天堂。一路要有多少惨烈的艰苦、多少暴虐的雨雪呵。

同去朝拜布达拉的女人来了。缠绕在心中的不明之事我便说给通司听。通司听了我的疑问后笑了,说,这不会难倒去布达拉的所有藏人的。如果有河流挡住老阿妈的去路,磕着长头到河边的老阿妈看看河有多宽,再重新走回去磕上河宽距离的等身长头,这就算老阿妈磕着长头磕过了河。逢大沟也是这样。通司把我的疑问也对老阿妈说了,老阿妈说,我从前活过的日子,都是这一路要过的日子,老阿妈还说,就1个马站嘛,不远,这是上天堂的路呵!

将1200公里轻描淡写地说成是一个马站,老阿妈真的是有气势啊!

    老阿妈从河边回来了。被晨风吹散的长发已齐崭光鲜地盘绕在头顶,如同橄榄枝编织的霞冠。回屋后的老阿妈在香炉里续奉上一炷香,清香的火苗将照耀她踏上远远的朝圣之路,向着远远的布达拉。

    一切都准备好了。连同出发时的好天气。老阿妈走出土屋,开始磕下第一个长头时,我看见了精神的纯粹,精神的光芒。

一生的坎坷,老阿妈都将以虔诚而平伏的长头填平;

一生的种植,老阿妈都将以悲壮而辛劳的长头收获。

通向布达拉的路,是老阿妈一生的崇高。一路她将不惧怕困苦和死亡,一路只有真言和幸福。70万个等身长头呵,成为老阿妈浓缩着一辈子的盛典;一年的苦旅之途,浓缩着老阿妈一辈子的刚毅和探求。

跟在老阿妈身边,我默默走着,也时不时陪着老阿妈磕着一个个等身长头。前方是山口,依坡而居70年的老阿妈一生没有走出过的山口。我送老阿妈到山口,目送四个此起彼伏磕着长头的女人,和一头驮着帐篷驮着生活必需品的牦牛渐渐远去。她们要到来年8月的雪顿节前,才能够见到布达拉。

一条荒芜英雄路上的名字越来越响:布达拉,布达拉,布达拉——

 

注:唵嘛呢叭咪吽:佛教六字真言,意为莲花在我心中。

通司:即向导。

马站:藏民旧时用来计算路程的单位。1马站相当于120华里。

1988.6.玛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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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条评论

  • 语言凝炼、自然,常州写作圈非冯先生莫属。
    2019-09-20 09:06:03 1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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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故事非常感人,我觉得这都是信仰的力量。
    2019-09-20 08:36:19 1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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