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中行
陆涛声
雾是这么浓重!五步之外就看不清人脸。
他肩挑行李,孤身只影,在雾海潜游着。四周是坡起谷伏的茶山,脚下是蜿蜒曲折的公路,但都掩埋在乳白的雾中,显得十分渺然、奥秘。他,在悄悄离开茶山,巴望别遇上那个他怕见的人。不知是因为雾的迷蒙还是心里过于紧张,他神志有些恍惚,老是好像听到身后有“沙沙”的脚步声,老是似乎看见前面有拦截的人影。回头细窥,无影;朝前凝望,无踪。他不由得自嘲:你呀,何苦这样提心吊胆?又重复自叹:人啊,会落到这等地步……
前年,原茶场党委书记老许创造了茶叶总产超历史的奇迹,第二年一开春就升任了县委副书记。原在城里工作的他,被任命为这茶场的党委书记。上任时,也是这早春二月,是场部特地派小吉普到城里去接的。那时,他对未来充满了信心。一路上,看着满山茶树,他暗下决心:茶场这副担子再重也要把它担起来,接好老许的班。可是一到任,他暗吃一惊:5000多亩茶树都因隔年遭了掠夺性采摘,伤了元气,时值清明,枝头上还不见嫩芽。他一切都明白了:老许创奇迹原来是靠的杀鸡取卵,眼下的满山茶树,如不赶紧采取保养措施,势必要衰败,如要换栽新树,那就要停产三五年,损失会何等惊人!凭着一个共产党员的责任感,一个正直人的良心,他甘当补衲老僧,对茶树采取了一系列“抢救”措施,忙得连胃病发作时都顾不上去一次医院。一年辛劳,在他额前刻下了好几道皱纹——他才45岁啊!
当年由于控制采叶,茶场年产量下降了。让茶树休养生息,原是为了今后稳产高产。可世上总有令人惊异而又屡见不鲜的事发生:年产量报表上的数字居然成了对他的鉴定,再加上一些无法证实的原因,他竟被免去了茶场党委书记的职务,调往一个公社去任副职。任免文件下达后的第三天,接替他的同志就来到了茶场。
无情袭击来得这么迅猛,他真难以招架。办移交的这几天,不是好熬的呵!尤其是每当走进办公室时,正面墙上那金边堆花镜框里镶着的放大照片——前任老许在地委礼堂主席台上领奖的镜头,骤然变得比平时显眼10倍,像把刀子,直扎他的心。他找临时主持县委工作的胡副书记,谈了茶树受损伤的真相。老胡却否认他的免职与减产有关,说是工作需要,还强调共产党员要能上能下,不要在职务上考虑得太多。尽说些不关痛痒的官话。
要是县委第一书记周克同志在就好了。周克原是做理论工作的,调来不久,对茶场过去的弊病已有察觉。但两个多月前被省委临时借调,派到一个县里去搞机构改革试点了,一时回不来,有人传说:周克可能要留在那个县,不再回来。要是这里也能作为改革试点,让春风早一天吹进茶场该多好。
他的两条腿变得十分沉重,凭着本能,慢慢向前挪动着。眼前的雾,似乎也更加浓重了。蓦地,浓雾中闪现出一个隐影,他不由一惊:啊,莫不是刘凯!一路上,担心出现的人难道真要狭路相逢……
刘凯,本是农业学校毕业的,却热衷于搞行政、外交。这个脑子活、舌头活、笔头活的“三活”人物,过去执笔写过不少报道稿件和总结材料,着实为老许抬过轿子,吹过喇叭,要不,怎会被提拔为办公室主任!他到茶场时,就是刘凯去接他的。他到茶场后,这年轻人对他同样是忠实的。他定下要开什么大会,小伙子常会主动为他写好演讲稿;场里每落实一项生产措施,县广播里就会播出这年轻人写的报道,其中总少不了“书记老石亲自带头”之类的颂词。而他,总对刘凯这种积极性有些反感。
去年头批春茶出产时,他正在县里开会。县委办的内刊要约一篇关于管理情况的稿子。按理,这是刘凯的任务。他怕刘凯写得不实,就在电话里指定由助理农艺师张平先起草,再由刘凯润色。张平在文稿开头提到了隔年的问题,有“违背茶树生长规律”“没有实事求是”等带刺激性的句子。长期同张平搞摩擦的刘凯一看到这里就提笔给删了,还正告说:“请你不要随便否定过去!”张平本来对刘凯有看法,不冷不热挖苦说:“我是搞专业的,只会按科学规律说老实话,没学过搞装潢。”刘凯也不买账:“哼,只有你懂专业,别人都是外行!”……一个讽言讽语,一个唇枪舌剑,斗了个满城风雨。过后,刘凯办公桌上便多了几本栽培学方面的书。这小伙子常常怀愤对人说:“他张平别以为大学毕业,就目空一切!我刘凯也学过3年栽培!”以后逢上开会研究工作,张平一开口,刘凯就紧盯着,满口专业名词术语,死扳张平的岔枝。
这种矛盾,若是他这个当书记的分别找两人谈谈,也许能缓和些。他也为难:跟刘凯谈话,对上年度工作估价难做,却又无法回避。再则他总觉得,刘凯留在场部,对他开展工作有诸多不便。他便一咬牙,把刘凯调到边远一个管理区当了个副主任。当时他认为调得有理。过后冷静想想,发觉自己多少带了点感情色彩和意气成分。把刘凯同老许的事连起来的做法,有些简单化。尤其是听说刘凯因为调动降职造成了失恋,心里更添了几分不安。他曾想找刘凯谈谈心,但刘凯总是避着他,场部召集会议也总借故缺席。后来又听说,刘凯在暗里搜集他的材料,他心里又犯毛。这道鸿沟也就遗留了下来。昨天下午,他在宿舍时曾发现,一张脸在窗外倏然一现,随即隐去,有些诡秘,他是看清的,正是刘凯。他那根惊恐的神经顿时被拨动,不由联想到,一个熟知的同志在离任时曾受到怀怨者非难,被扣留铺盖的事件。这一年里,他得罪的不只刘凯一个。要是刘凯一有什么攻击性行动,难保没人跟帮。今天离场,场部原来是安排吉普车送的。可这处境,这心绪,还摆什么威风呢!他想到这一切,决定起这个早,悄悄挑上行李步行15里,到前边一个公社小站去乘车。
前面那隐影……哦,并不是刘凯的人影,而是一棵老柚树——一场虚惊!这树还没有透青,深褐色的枝干沾透了浓雾凝成的水汽,湿漉漉的。他下意识撸了撸头发,摸了摸脸,也都湿漉漉的,他感到肩头有些发麻,胃也隐隐作痛。他换了个肩,站下定了定神,突然省悟到雾中的这棵老柚树所在处,正是盘山公路的一个大转弯。
他,该拐弯了……
是的,他该重新择定往后的人生道路。那次进城找常委们诉说自己的际遇未得到结果,胃窦炎又发作。他就赶到县医院,主动要医生开了病假藏在身后,准备到新单位报到后就病休,悄悄买了几期《北方棋苑》和一本《钓鱼指南》。
不过,昨天午后清理宿舍里的物件,理到6本笔记本时,他心头又泛起一阵隐痛。这些本子上,有他积累的第一手资料。他和张平一起找到了增产新途径——茶树的三行密植,还没来得及试验、推广。还写着他对今后工作的设想,他想在这国营茶场试行责任制的具体方案。他把笔记本逐一翻看了一遍,怀着惋惜和遗憾,装进了旅行包。
一切都清理好那会儿,他孑然一人待在宿舍里,感到无限惆怅、凄然……
他需要挣脱这种太痛苦的纠缠,便走出宿舍,悄悄到场部商店买了一瓶白酒,独自来到僻静的山谷里一幢岩壁旁。他本来酒量很大,后来因有胃病,已长久不喝酒了。这时他迎着寒风挺挺站着,他要喝个够!他举起酒瓶,刚喝几口时,目光不由落到近处一片茶树上。
球形茶树墨绿色的老叶中,已星星点点缀上许多嫩芽——这是他用心血浇出的花蕾啊!眼看就要开放,要结出甜蜜的硕果,他却已没有权利等候分享收获的喜悦——哎,不,这些茶树还刚恢复生机,如重病初愈的幼儿需要慈母护理,往后万一再出差错,它们怎么还经受得起?!……
嗨,想这些干什么?杞人忧天!
现在自己最渴求的是酒,消愁的酒!他又举起酒瓶,仰起脖子,大口大口地喝着,直到喝干,随手把酒瓶朝石壁狠狠扔去。酒瓶炸成了碎片,他心里的怨恨,仿佛一下子也随之甩掉了,好痛快!他晕乎乎地呆了好长时间,看到天色将晚才向宿舍走去。
宿舍里早有两个人在等他。一个是技术员张平,一个是老职工贡德成。他有点埋怨,怎么没想到这两个人。此时此刻他们一起来看他,多重的情意啊!
去年,他赴任前,老许曾特地叮嘱他:刘凯既能干又肯干,应当重用。张平是骄傲自满的典型,贡德成是倚老卖老的标本,都不宜依靠。但在长期的相处中,他了解了他们,结论刚好与老许说的相反。张平对茶树栽培很有研究;老贡是干过“地下”的老同志,管理茶树有丰富的经验,两人是党员,都很正直。使他难忘的是,去年头批春茶出产时的一天,城里来了一辆小吉普,要200斤一级炒青。当时的办公室主任刘凯把来使直接引到他的办公室,当来使的面对他说:“许书记在时,供应的是特优价……”意思是要他按前例批条子。条子一批,茶场收入就得减少300元。他不愿再开这个缺口,却又没有勇气当来使的面拒绝。正为难时,贡德成和张平领着10来个职工闯进门来。老贡吹胡子瞪眼对他吓唬说:“对不起,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老石要再批那种不合法的特优价,上千职工也都要买,看你能批多少条子!”在老贡的监视下,他批了出场价,终于少损失300元。望着装满茶叶远去的小吉普,老贡哈哈大笑,对他说:“老石你看,没用得着你得罪上头吧。”他望着老贡,心里一热:多好的同志啊!……
可惜,只相处短短的一年,就要分手了。身份不允许他在他俩面前流露忧伤的情绪,他只好强展笑容招呼他俩。他俩慢慢在床沿坐下,望着他一言不发,分明是一时找不到恰当的言语宽慰他,怕出言不慎反而刺痛了他的心。过了好一会,老贡从拎包里取出一袋茶叶,小心翼翼放到台上:“老石,这你捎上!”
这茶叶是一级乌龙,上等绿茶。他能收吗?临走难道还能留个话柄?他捧起它,递到老贡面前:“这情谊,我心领了。”
老贡忙用手抵住:“不,这不是公家产的,是各家房前屋后自栽树上采的,是一家捻一撮凑合成的百家茶,打破我头也要收下。”
他的心微微一震,不由看了看透明塑料袋中的茶叶。这自制茶,没有精加工,样子不好看。他知道,味儿不输二级碧螺春,这该怎么办呢?
一直缄默的张平正色说:“这种茶配你喝!”
这情谊,真是却之不恭呵!他喉头发酸了。
他们还告诉他,白天有人提出让他和大家合个影。有人还主张放大点,用镜框镶着,挂在办公室老许领奖的照片旁边。可到天黑也没有等到他,大家才陆续离去。只有老贡和张平一直等到他回宿舍,张平对他说:“你走了,我也准备打报告调到城里去。你若病休,逢星期天,我好陪你下棋、钓鱼……”老贡一直紧绷着脸,直到离开宿舍,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两人离开后,屋里又恢复了宁静,他望着桌子上那袋茶叶,心里油然产生甘美的滋味,忍不住捻出一撮,放进杯子,冲进开水。灯光下一缕缕茶叶卷儿,像水鸟醒来时轻抖的羽毛,在水中慢慢舒展开来,重新变成一片片鲜嫩的绿叶,徐徐喷吐出绿色、透明的云雾……他端起茶杯,一仰脖子,大口大口地喝着,直喝到干,一片茶叶粘在唇上,还舍不得吐去,久久地品味着——他,得到了补偿。
不知是因为多喝了酒,还是多喝了百家茶,他竟一夜没睡好。他想了很多。
真怪,肩上的行李变轻了,两腿也添了劲;雾,也似乎淡了些。路旁的里程碑告诉他,再走一里多就能出茶场地界,他加快了脚步。
啊,前面出现了一个人影——这回看清了,确实是人,是……刘凯,到底撞上了……
“石书记。”刘凯先开口了,声音很低,还有些颤抖,似乎克制着某种感情冲动。
“呃,是你。”他怀着戒备之心应酬道。
“听说你要走,想跟你谈谈心,去场部两次,都见有人在找你。打听到场部今天派吉普车去送你,只好在这里等着。”刘凯的声音依旧不高,“你,怎么一个人……”
那后面没有出口的,无疑是带刺的字眼,是向他的人格和尊严进攻的征兆。他心里猛地升起一股强烈的自尊情绪:嘿,我心虚什么!对他刘凯的处理,原则上并不错。他以居高临下的口吻说:“有什么话,说吧。”
刘凯一怔,不自在地笑着说:“我……想先请你去看看一处茶树苗。不远,不知愿意不?”
对了,这一带正靠近刘凯所在的管理区。难道他在指挥生产上有什么岔枝让扳住了?嘿,扳吧,看你能做出什么大文章!
他淡淡一笑:“好吧。”
刘凯双手托住他的行李担子:“我帮你挑!”
他顿时想起那个熟识的同志被人扣下行李的事,脸一沉,推开刘凯的手:“不用。”
他跟着刘凯,穿过迷雾登上一座小山岗,转弯抹角,来到一级偏僻的茶梯旁。刘凯等他放下行李担,双手掰开一簇野生的灌木。他凑上,透过雾气发现一块狭长的斜坡地,像是新垦出的。再一细看,又见黄褐色土中长着一株株的小茶树苗,等距离排列成三行,显然是隔年播下的茶籽萌发出来的——啊,这不就是三行密植?不正是他和张平想搞却没有来得及搞的试验?没想到他刘凯已先走了一步!这拉他来看,又是什么用意?向他示威?……
“对这,我一点不了解。”他带着讥讽的口吻说,“看来,这要说明我官僚主义了。”
“不不,是我故意保密的,谁也不知道。”
他这时特别敏感:“我知道,你对我保密,是因为你恨我。”
“不是,完全不是。”刘凯有些慌,微垂下头诚实地说,“我承认,是恨过你,找许书记告过你的状,还暗地里打听过你的过去,寻找过向你射击的子弹,我从许多正直的人那里得到的,却是对我不良动机的回击,周书记也批评过我。唉,我……初到这里,大家鄙视我、疏远我,有人还说我入党提干是靠吹吹拍拍。开始我还不服,参加了实际管理,才真正了解到茶树受的损伤,不得不承认自己该受良心的谴责。我那段人生道路真危险,多亏你把我拉回头,栽插在这块土地里。我知道,你是要让我用学过的知识,为时代的春天添上一片绿叶。我,这是刚开始……补过。”
预料的是寒潮,扑来的是暖风。他的感官有点经受不住:年轻人说得这么有条有理,还有修饰的味道,像过去写的总结、报道似的,是出乎真心吗?……呃,不,人家事先就准备跟我谈心的,话有可能早就考虑过,看来是真诚的。
真诚对正直人的心最具有冲击力。他精神上的一级战备终于解除,感情变得空前脆弱:“呃……不,小刘,过去的事,主要责任并不在你的身上,是……”他突然意识到,心里要指的这个人,这时不宜说出口。
刘凯确实聪明,想了想,把话挑明:“老许是有错误,不能原谅。不过,听说县委派他来时,曾叫他立过军令状,初到茶场那阵,也挨过批评。即使如今,也常担心自己的人格被蔑视,心儿也不会安宁。只是陷了双脚,欲罢不能,只能硬硬头皮挺下去。”
哦,他看到老许,也只是一面。也许人就是这样,谅解别人总比谅解自己难得多……他一时不知再说什么好,目光渐渐落到小茶树苗上。他蹲下身子,轻轻摸了摸那鲜嫩的绿叶,又站起身来,带着自身的感慨说:“其实你这试验何必保密!大家对你还有误解。何苦自己受委屈呢?应该让人了解你嘛!”
年轻人坦然一笑:“我并不感到委屈。”随后,态度又变得十分认真,“也许你不相信。说老实话,初出校门那阵,我曾立志要在业务上搞出点名堂。连碰了几次壁,就有了牢骚,老担心别人不了解、不支持;就认为要搞专业,还得先在政治上争得一定的主动权。渐渐把精力转到了搞好社会关系上。谁知一闯进那个角逐的圈子,就像吸鸦片似的上了瘾,本来的志向就不知不觉让一种庸俗的追求代替。这是因为当初的志向后面,藏着一条跟党和人民搞等价交换的尾巴。如今刚开始做一点实际工作,怎么又能企求换取别人的赏识?其实,事物的价值决定于它的客观的存在,并不在于人们的感觉。石书记,你说我这些想法对吗?”
刘凯的进步简直像奇迹,谈吐中露出了才华,闪烁了希望之光。他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紧抓住年轻人的两臂,从心底里冲出了一句话:“小刘,你,帮助我开阔了视野。”
“不,不,你过去也受过委屈,并没有消沉,茶场这副烂摊子丢给你,你也没嫌弃……是你,为我重新塑造自己树了样子。”年轻人惶恐不安,诚挚地说,“这些话,原想等到这试验成功一并向你汇报的。如今你要走,我心里留不住了。”
他的心,像被一条无形的长鞭狠抽了一下。他松开刘凯,坐到行李包上,默默地望着那一株株隐隐可见的小茶树苗,凝思着,把记忆的“胶卷”泡进了理智的“显影液”。他免职以来的一系列表现和情绪,都逐一清晰地堆积显示出来。他,心灵深处发出了一声感叹:惭愧呵!他,急切需要修正自画肖像的轮廓,随即从衣袋里取出藏了多天的病假证明,摊到膝盖上,拔出钢笔在空白的背面写道:
党的肌体恢复健康的希望,须从每个党员身上体现。我们首先应当增强自己的生命力和抵抗力,做一个健康的顽强的细胞,千万不要因为身边有被病菌侵袭的细胞而让自己也甘愿坏死。
写完,折成小百叶结,交给刘凯:“请你转交给张平和老贡。”接着,又从旅行包中取出了6本笔记本,请刘凯转交给新来的党委书记。
刘凯望着条子和笔记本,忽然告诉他:昨天傍晚,见老贡骑自行车进城去的。老头还曾以示威的口吻向年轻人咋唬说,要上省里去,是非不分清就不回来。
这个老贡,难怪那天晚上老是闷声不响,原来是要瞒着我去发倔劲!
“他可能要去找周书记。”刘凯嘴里又冒出这样的一个消息,“其实,周书记下个月就要回县里来工作了。”
这消息刘凯怎么会知道?哦,他明白了……
他忽然站起身,深情地握着刘凯的手:“小刘,志同不嫌相识迟,后会总有期!”说罢,提起了行李担。
刘凯忙将笔记本分装到两个衣袋里,一把拉住他的行李担:“我送你。”
他把担子搁上了刘凯的肩头。
两人冲着迷雾,又回到盘山公路上,迈着坚定稳健的步子,向前走去……
山野,雾气开始消淡,雾中已渗进一片金光。靠近公路两侧的茶树虽还只隐隐可见,他却仿佛清楚地看到那枝头上透出的千万个嫩芽……
哦,雾,是早春的晨雾,笼罩的是早春。
(选自《翠苑》1984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