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笑少年狂

前几天，一位老患者的的女儿和儿子突然出现在我办公室，说其81岁高龄的母亲又长胆管结石了，请我无论如何再救救老太太。面对这对“特殊铁杆粉丝”的请求，我只能答应一定主刀。

老太太为何一定要找到我，还得从十七年前说起……

老一辈生活在长江边上的人，生活条件艰苦、卫生环境差，很容易感染血吸虫病。小河乡有位老太太就不幸中招，从小感染血吸虫，后来慢慢发展成血吸虫性肝硬化、门静脉高压症、脾肿大、脾功能亢进，不得不切除脾脏。这个手术虽然解决了脾功能亢进，但也让腹腔内曲张静脉更加曲张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老太太仅仅肝脏出问题数年后，胆道也出了问题，胆囊结石引发胆囊炎，不得不进行胆囊切除。老太太肝硬化严重，肝脏比例失调导致其呈逆时针扭转，解剖位置发生严重位移；门静脉高压症又使得胆囊及肝门周围出现大量蔓状曲张静脉，本来一个比较简单的手术变得极其复杂和困难。尽管我师父技术高超、手艺娴熟，然而面对血管团包绕的胆囊也是举步维艰、进退维谷。手术中发生了不可避免的大出血，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切除了胆囊。手术后，老太太出现了胆漏，反反复复高热，用了各种药物和保守治疗手段，迁延三个月不见好转。

老太太的儿子、儿媳、女儿一堆人都是大孝子，见此情形焦急万分，与医务人员的关系从和谐到摩擦到对抗，甚至有肢体接触，气氛十分紧张。

师父与我反复商讨老太太的病情。作为旁观者，我非常清楚，按原治疗方案，让胆漏自愈的希望已经没有了，老太太危在旦夕，只有拼死一搏——再次手术去修补胆管漏洞。然而，第一次手术已经是危机四伏涉险过关，反复发炎三个月后再去手术有几成成功的把握呢？师父犹豫不决了好几个周期，伴随着一轮又一轮的高热，老太太的生机在一点点消亡。我当年虽说只是个三十多岁的青年医生，但血气方刚、豪情万丈，主动请缨：“师父，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老太太眼看难以渡过下一次感染关，搏一搏还有一线生机，上吧，我陪你一起上！”

我和师父终于又站上了手术台。也许病魔也怕“狂人”，我们顺利在血管丛中找到胆管漏口，割了一段小肠补上了。术后，老太太很顺利康复出院了。

一晃十七年过去了，近期老太太又出现了腹痛，所以就发生了文章开头的一幕。

万幸！经我们检查，老太太十七年前的修补处生长良好，没有问题，上方肝内也没有结石，只是在上次手术废弃的胆管内发现几枚结石，这是因为废弃的胆管长期没有胆汁冲刷，残余物日积月累产生的“盲端综合征”（亦叫阴沟综合征）。诊断明确，无需我再冒险舞动柳叶刀，我们请消化内科医生从口腔插进管子，顺利掏出结石。我昨天去看她，她已笑眯眯地跟我讲话了。

十七年来，我常常想起这位老太太，想起她儿女们的愤怒和感激，想起自己的幼稚和冲动。而今我己年过半百，与当年相比，技术更娴熟，经验更丰富，若是再遇到类似难题，是否还能义无反顾勇往直前？恐怕也会像当年我师傅一样，膽前顾后犹豫不决。其实，在这十七年中，我的确见到过一些犹豫不决中错失良机的病例。医学是不确定的科学，外科手术是充满风险的。我们努力学习提高技巧积累经验，然而，在面对风险时，我们还是要保留一些年少时的狷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