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街巷,躲避着喧嚣与种种轰鸣,匿去了诗圣眼里的纸醉金迷,淹没了剑仙笔下的快意江流。至今仍记一曲乐章,不似折戟成沙的男儿肝胆,不似珠帘半卷的女儿多愁,它是回荡于浩荡山河的凤鸣,吞吐日月。天空,“乾”也。我誓要在这片尘封着赫赫天威的乾陵,找寻那首惊世骇俗的红颜绝唱。
踏上新阶,似现当时堂下玉阶的洁白无瑕,放眼白色绸带与玄穹的交界处,心中不免惆怅当年她走过的帝路可也有这般漫长。我的脚印顺着松间游戏的清风挪动,低敛着的眼睫沾染了一抹绿意,背着同样庄重的阳光,缓缓前行,将一个朝圣者繁复的礼节全部聚于倾身与脱帽。
本以为无字碑还保留着原貌,可结果仍令人愤懑:宋元士大夫们的“高谈阔论”早就刻花了碑面。他们的字迹早已无从辨认,而我更愿意屏蔽那些刺眼的伤痕,只留一块石碑与青山掩映,浑然天成。风划过山林,漾起涟漪,像是卑躬屈膝,战战兢兢地路过陛下休憩的圣域。九条螭龙舍弃了腾飞山林的自在逍遥,甘愿与这位光华璀璨的女帝丹漆随梦,怒目圆瞪地威吓四方。真傻,他们的闪光灯可不惧你们。我悲怆地笑着。
肃穆的树木枝干比任何歌功颂德的石块更与此刻的意境相得益彰,若要扇去眼前的迷雾,只需拥紧心中的虔诚。如此,愈发坚定的去向前路,而没有注意到,道路越发狭窄,坡度越发增加,青苔蔓上破损的石阶,无言地任喊苦叫累的游人践踏。身边的同伴与游人已经不见了,我却才意识到路已经到了尽头。天威见证的誓言证明了它的不可撼动,我的身体中涌动着沸腾的力量,它们迫使我暂时放下庄重,竭力地奔走在黄土与乱石上。
本想着衣冠楚楚地面对神皇,可笑的是刚刚到顶,我便是个面红耳赤、汗如雨下的狼狈模样。不过给我更大打击的,是理想被击碎的痛苦——乱石棱峋的山顶上唯一的人造物便是一座锈迹斑斑的信号塔。血管里的圣歌骤然而止,几个游客随意的谈笑声搅入脑海。这座山头,没有国色天香的牡丹,只有几簇随风轻曳的无名素花和一个心灰意冷的人。我像那座信号塔一般,在风中摇摇欲坠。
霎时,风像那个姱容修态女子的纤纤素手,引着我向远方望去——大唐,不仅有高楼城阙和广夏细旃,还有天地。那风,又去拨弄几枝素花了,传来女子的轻笑,滤过了游人的声色,一反往日指点江山的威严与独自叹息的落寞。
世事轮回,就连天地也不长久。真正看尽的锦绣山河的眼眸,醉骨于金碧辉煌的城楼,又静藏在无数个兵荒马乱的千秋。能相陪的,唯有草木生生不朽。世人记忆里的传奇,终有一天会变成平凡的古调,供一家无名戏馆弹唱,再也无需有谁比这陵前的草木了解她更多的故事。草木上镌刻的秀章,胜过天上琅嬛。我愿化作山脚下的一片青苔,品味乾元势吞山河的气场,享受这至高无上的福泽,在她的脚下,做她的坤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