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坤个不高但敦厚结实,天生有一种不显山不显水的特性,望他头上扣一顶草帽,那就地道农民形象,套一件工作服又立马成为工人阶级的代表;他插过队当过兵,会拉琴会喂猪,在连队还当过炊事班长,复员来到市里当初最辉煌的这家机器厂当了一名钳工。工作之余别人在休息室谈天论地,明坤却总捧着一本金庸或梁羽生的武侠小说,看到得意处,呵呵一乐,兴致来时把披着满身油腻的工作服一甩,给周围一二年轻后生胡乱比划起来,具体一招一式究竟属哪门哪派,天知道,直令观者眼花缭乱如坠雾里。
俗话说时来运转要挡都挡不住,运气一到,屋上瓦片也会齐个儿翻转过来。
小食堂厨师老孙头洗澡时跌了一跤,主管财务后勤的胡厂长来问候时,老孙头毫不犹豫推荐了经常一起洗澡的明坤:“外面还招什么招?烧几样小菜咱单位就没人?成型车间明坤会烧,试试他手艺嘛!”这样明坤又成了大企业的小灶厨师;恰巧这节骨眼上,机器厂发生了一件大事:一把手与上级局主管人事的李副书记大吵了一场,双方尽拍了桌,一把手拍得手掌都肿裂了,更气得脸歪,躺在床上一星期都没爬起来。明坤说我去服侍一下,拿出了他部队跟一位老军厨学烧的甲鱼莲参汤,又连着几天一大早赶隔湖亲戚家搞野生甲鱼,回来又陪着聊天,东拉西扯什么都聊:聊三国水浒,甚至一起分析了曹操未能一统天下的复杂因素,议及宋江上山后的性格变化,又不约而同提到陶渊明的聪明和自在;一把手吃了那甲鱼莲参汤,来了兴致又能畅谈历史议论古今,气色恢复真不少,有一次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对胡厂长耳语道:“老胡,明坤不错嘛,我们也要发挥基层人才的作用”,两个月后,在他自己离退下去最后一次中层会议上,提名明坤为供应处处长。
供应处以前不过为小小供应科,随业务扩大,加上明坤走马新上任,立马升格为处,供应原材料零部配件现在多达上万种类,每天电话传真人来人往,热闹得如同交易所。明坤每天要与十几个商家或老板握手,签订协议或谈判;眼一睁开不是钱就是合同,要不就是饭局,半年下来很不耐烦,索心具体琐事全部由两位年轻副处负责:“你们尽管处理,不用请示!非万不得已,真有什么大了不得的再说”,两位年轻人也喜欢这样的上司,又便于放开手脚。明坤聪明,知道什么事该亲历亲为,再者,如重大协议签订或盖章什么,也总先得搁置一下,多一点考虑嘛!
一些私营个体户,如徐苟大、陈进财、季瞎子都非常钦佩明坤为人,无事经常来走动走动。一到节假过年,明坤家就是会馆,叉麻将打牌要几大桌好几夜,明坤嫌烦,要不就唤老婆尽买些咸排骨和大白菜黑木耳,呼隆一大锅子“尽他们闹去!”,自己却喜欢躲儿子房间里痴迷着武侠书,有时斜躺着能一直看到两眼酸胀,快成猪头瞎眼,甚至腰肌劳损,一点不能动弹,要不就在街坊头的小浴室里,一躺下去就呼拉呼拉大睡起来,老浴客到浴室一听见明坤鼾声,简直混世魔王来了那种地动山摇。
小学同学徐苟大的小作坊毫不起眼,但配套机器厂后这几年逐渐发展壮大,也开始敢叫公司了,方方面面都鸟枪换炮;金屋藏娇不说,还想把一起苏北跟来的老婆给换了;那老婆哭骂一整夜,第二天爬起来拿了菜刀要拼命,又找不到冤家,气得一把火把屋里烧个精光;不知怎么最后还是惊动了明坤,此事总得解决呀,所谓“霹雳手段,菩萨心肠”,明坤指示苟大暂时躲着,又叫两三个小厮去帮忙收拾了一整天,他一吃过饭便亲自去见那婆娘耐心听其诉说,又打电话叫商场送了一套新式家具拉过来,最后算是各方都不作声了。
徐苟大后来见到明坤,一声“老哥”,眼泪鼻涕都落下来,那场面既悲壮又滑稽。
四月里的某一天早晨,门外有小轿车悄无声息地停下的声音,原先的胡厂长,现任市崇陵开发区建设总指挥的胡志君上门来了,谈了一上午,相见甚欢,胡总指挥说:“明坤,你来我这儿吧!我们谁跟谁啊,我还不知你能耐你底细?过来吧,帮衬帮衬你胡哥!”,明坤一直笑眯眯听着不吭声,最后才说:“有好政策,行!”于是,出任特区直属的兴创集团总经理。二年后,我们的胡总指挥成为胡市长,明坤再次出山,这次是组建他自己的飞翼集团,又一年零5个月,作为当时城市改革成果最显著的标志性建筑------28层飞龙大厦开始动工。
飞翼旗下规模直抵早已辉煌不再的老机器厂了。
飞龙大厦竣工剪彩挂牌那天,徐苟大、陈进财、季瞎子早开着奔驰宝马过来;明坤第一次穿西服亮相,头发抹油,站在胡市长边上颇像旧时海外归国的陈嘉庚或詹天佑,也有点像加了道浓胡子的影帝周润发,或上海滩早发迹了什么赌王;晚宴上,他控制住了自己的酒量,敬了下省里过来的几位大佬,仅仅喝了二小杯进口葡萄酒,回到湖滨路的别墅新宅,满眼贺礼,发现徐苟大另外送来一份豪华精装版金庸梁羽生古龙全套全集,外加两大红木收藏柜。明坤在电话里连连咂舌:“太奢侈,太奢侈了!”,徐苟大在那头哈哈一乐,说:“拍拍老同学亿万富翁的马屁,这最起码的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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