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心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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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又旧疾复发,住进了市医院。这已经是她第N次给我交代后事:不要给我做迷信的那一套;不要你们哭;以后永远不要你们供奉祭祀——人死了就是死了,谁还来吃你们的,都是遮遮活人眼,做给活人看看的,麻烦庅麻烦得要死……
母亲好像预感到我们会在她死后“塞”给她很多东西。一个劲地跟我说不要。我用涂满口红的鲜红嘴唇试了一下她的额头:不发烧,睡觉吧。她说我不要嘛!身子竟然在被窝里扭了扭,嘴也噘得老高,眼里全是委屈,样子像极了正在撒娇的三岁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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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床上的阿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那里哭泣。她是捂着被子哭的,声音传出来只有点点滴滴,却是那么哀伤动人。搞得我瞬间也想哭。我让她不要哭了,这样对身体不好,还是开心点。她仍然捂着被子哭。说自己命苦。这让我有点措手不及。我用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走到她床前,装作看见她的样子:你看你多好呀,哪里苦?你还能吃,还能自己下地解决大小便,自己照顾自己,不用人伺候……这多好呀!我刚把话说完,她就伸手掀掉自己头上的被子:有谁会来伺候我呀?我死在这里都不会有人来管我!说完又呜呜呜地哭起来。这情况有点严重,我开始猜测:这老太太是孤家寡人?她怎么会预估自己死了都没人管呢?虽然暗地里这么想,但我嘴上还是安慰她:不会的,要真像你说的这样,你就不会死啦!没人管的人怎么可以死呢?死了没人管,阎王爷收不到,那不是白死嘛?干这种事阎王爷是要下台的!听到这里她“噗嗤”一下笑出声:还有你这种说法的?在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她开始展现出一种迷人的笑容,给我讲她的故事:她从小就个子小,到了婚嫁的年年纪一直嫁不出去,后来有人把她介绍给了现在的老头,这个老头年轻时候就痴不痴傻不傻的,人倒也还好,从来没有打过她骂过她,就是跟个木头桩子一样,你把他放哪儿他就立在哪儿,一动不动。一辈子都是这样一个人。“我苦啊!”她说。一个男人是这样子的,你说我一个女人苦不苦?我什么活都干,只要有人要我,到哪里我都拼命干活,生怕被人家嫌弃,丢了饭碗。不是吹牛,我这几十年随便到哪里,从来都没有被人家嫌弃过,都舍不得让我走,我给人家做什么都巴结的不得了。靠自己的一双手一双脚,和鸡一样,扒一点吃一点,扒一点吃一点,两个人分分吃吃,过了几十年。我觉得也挺好的。人家都说我寻了一个累赘,这样的老头子不要也好,要了还多一张嘴,我想想他也可怜,两个人搭伴说说话,有一句没一句的,也总比没人说话强。谁知道这老天瞎了眼,让我这样的人得这种病,这种病是富贵病,不能做,还要吃好的,哪里来呢?……我听完哈哈大笑:这个你就不知道了,你还真是冤枉了老天,老天它其实是心疼你,苦了一辈子了,不知道停下来歇一歇,那你的福怎么办呢?每个人生来就有苦也有福,你把苦苦完了,福却动也没动,一天福也没享过,所以老天只好用这种方式让你停下来享你的福。否则它才真是不公平呢,苦给你了,福也要给你的呀。她听了开始两眼放光。她说听你这样给我一上课,我感觉心里好过多了。按你这么说,我这是要享福了?天上会掉下来给我吃的?我做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神秘笑脸: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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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她又让我给她“上课” 。下午闲着的时间她也让我给她“上课”。过了几天她开始担心我妈出院了谁给她“上课”呢?接着她说:我怎么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女儿呢?
她又开始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