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出版的词集《钦定词谱今咏》一书的代后记——
从词的用韵谈开去而浅说我对诗词曲用韵的忧虑(代后记)
刘源春
任何一种体裁的文学作品,都包括内容与形式这两个方面,这两者之间没有谁重要谁次要的分别,两者缺一不可。且,二者应该是一如水乳相融般的完美和谐的自然融合。词,作为一种文学样式,同样,它的形式和内容也应该是一个紧密结合在一起的完整整体,绝不可以有任何的人为割裂和随心扬抑。词的格律,是词之所以为词的载体,因此,若不合律,内容写得再好它也称不上是一首词。当然反过来,格律遵守得即使毫无半点瑕疵,而内容却空洞板滞一无诗意诗味诗趣,那么这也绝对称不上是一首合格的词。这就是作为一首词,格律和内容都同等重要的必具的两个基本条件。
既然词的格律形式对词是如此的重要,那么作为词格律中至为重要的用韵这一点,我们就同样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轻忽!唐诗宋词元曲,一代有一代之文学,一代文学自有其一代文学之特征,亦即诗词曲是三种不同形式的诗体,不同的诗体就有不同的特征,能够体现这特征的,除了内容的区别之外,另一个显著的标志就是组成这形式的每一个形式要素,而用韵的韵,就是词的形式要素的一个重要方面!
自随着改革开放诗词曲(早先尤其是诗词)也呈现出重新振兴局面的那个时候起,就有人认为诗词曲用韵也应与时俱进,弄出了一个“新韵”,这个“新韵”有些韵部可以讲是不伦不类不说,这些人居然还要以一个不伦不类的“新韵”通吃诗词曲的全部用韵天下,既可以用来写诗,也可以用来填词,同样可以用来制曲,这就是在彻底搞乱诗词曲三种诗体的各自用韵特征,同时也最终弄得谁也不知道将来的诗和词和曲在用韵上与古代的诗和词和曲分别还有什么血脉相连!如果大家真的都用那个“新韵”来写诗填词制曲的话,那么,这也就是说,在用韵上,诗词曲三者从此没有了区分的特征依据,且今人的诗词曲已不再是古代的那个诗词曲的体裁了,古代的诗词曲到了我们这一代之后就从此断子绝孙了!“新韵”始作俑者及极力推广者,罪莫大焉!
最近,我在中华诗词学会主办的《中华诗词》杂志2018年10月5日出版的总第236期上看到,中华诗词学会已动用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和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的国家行政权利,开始在全国推行另一个新的《中华通韵》!我仔细阅读了这个《中华通韵》,觉得,其实这不是什么新名堂,其中除了第二韵部“喔”韵部将“o”韵与“uo”韵合成一个韵部稍觉有点不妥外,整体上它纯一个就是我国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推广并普及的普通话的普通话韵。我出生在上世纪50年代,自60年代开始学写新诗起,新诗不讲平仄,只要押韵,那时我的新诗押韵就一直使用的是普通话韵,也就是现在在征求意见的这个《中华通韵》的韵!这就表明,现在兴师动众地花这么多力量搞这个《中华通韵》其实是多此一举!当然啦,国家反正有的是人力物力和财力,重复再搞这么一个《中华通韵》我当然也不反对,只要它完全符合当今的普通话韵且完全不像前一阵有些人搞的那种连普通话韵都不合的不伦不类的“新韵”,那么,作为对普通话韵的推行再作一次明确的固化,这也没有什么不好!
但,我严重担忧的则是,从此在中小学生乃至大学生中教导学生写诗填词制曲统统都用这个《中华通韵》!如果是这样,那就是万万要不得的!这就是我以上在批评“新韵”时所说的观点,一代有一代之文学,一种诗体有一种诗体自己的特征,我们不可以在用韵上造成古代的诗词曲的绝种,不可以在用韵上搞混了三种诗体的重要区别。近体诗即格律诗是由唐人创立的,它的用韵是依据当时的《切韵》或《唐韵》,也即后来宋元人刘渊根据唐近体诗用韵的实际归纳梳理编定的“平水韵”。到了宋代,起于隋唐而完善定格于宋的另一种新的诗体——词出现了,宋代对于自己朝代兴盛的新诗体——词,根据宋代当时语音不同于唐代的现实,将平水韵分分合合重新约定俗成地形成了新的用韵形式,产生了词韵,即后来清代仲恒在明人沈谦归纳梳理宋词用韵实际所编定的词韵的蓝本上进一步完善而编撰出来的那个《词韵》。于是宋人在作词时都使用新的词韵,诗体由诗发展成词了,用韵也就不用诗韵而也用新的词韵了,这就是宋人的“与时俱进”。可是,当拥有了可以说相对于诗韵要宽松得多的词韵之后,他们一当仍然要在填词的同时还要写唐代创立的近体诗的时候,宋人立马就一齐非常严肃自觉地使用起了唐韵即诗韵来,这从大量的宋人的近体诗作品中可以看到,他们诗中的韵基本上是看不到用宽松的词韵来相押的!难道说宋人在填词时就知道用韵“与时俱进”,而在作近体诗时他们就不懂得“与时俱进”了吗?完全不是!而是宋人深深懂得,一代有一代之文学,不同的诗体的写作必须有不同诗体的不同用韵要求!同样,到了元代,诗体又从词的基础上发展出了另一种新的诗体——曲,于是元人又根据他们那个时代语言的实际,给自己时代产生的新的诗体——曲制定了新的用韵规则,即周德清的《中原音韵》。其韵最大的变化就是平水韵中的入声消失,入派三声,只有了平上去三声,这就是元人的“与时俱进”!但是,一当元人在制曲的同时,也写诗时,他们也都非常自觉地只用诗韵,而不用中原音韵;同样,元人填词时,也基本上都用词韵,而也不用中原音韵。是他们在写诗填词时忽然就不懂“与时俱进”了吗?显然也不是!而是他们也懂得,一代有一代之文学,一种诗体有一种诗体的写作要求!到了明代清代,同一个诗人,从他们的作品中我们也可以看到,他们写诗时就严遵诗韵,他们填词时就坚用词韵,制曲时就必用中原音韵,毫不含糊!这是为什么?这是因为明清人也深深地懂得,一代有一代之文学,不同诗体必须严遵那种诗体的规矩来进行创作,否则就是假冒伪劣!
为什么偏偏到了我们今天,我们诗界有些人倒反而不懂老古人的这些真正的“与时俱进”与那种对各种古诗体的持恒坚守呢!当今极力主张推行“新韵”包打诗词曲全部天下的那些人的理由是,现在使用的是普通话,现在的孩子年青人不易掌握古诗韵词韵曲韵,所以要用“新韵”来写诗填词制曲。然而,当今诗界的现状恰恰相反!我从网络上的许多诗词网站明明白白地看到,从我身边的许多写手中清清楚楚地看到,极力主张并坚持古诗韵写诗,古词韵填词,古曲韵制曲的偏偏大多都是一些年青写手,他们普遍反对一律用现在的“新韵”来统揽诗词曲的写作!这是很值得令人欣喜的一种好现象!而那些极力鼓吹“新韵”的倒确确实实的是那些极少数却又占居了某些诗词曲组织高位的几个老人!这种现状,难道不很值得引起人们的深思和玩味吗?极力主张用“新韵”写诗词曲的人的另一个理由就是,诗韵中有些同韵部里的字在普通话里已经不再同韵,押韵时不适合今天的普通话阅读,这话有一定的道理,但决不能成为不依古诗韵词韵曲韵写诗填词制曲的依据!因为,单以我本人的创作实践为例就可以充分证明这绝不可成为一种依据!我至今所创作的诗词曲也有万首左右了,这个数量恐怕不为少了吧,但,我可以绝对保证地说,我没有哪一首作品的押韵不是既符合古诗韵词韵曲韵且又完全符合普通话韵!因此,如果真要说用韵的改革的话,我认为,像我这样押韵坚决做到既符合古诗韵词韵曲韵又完全符合现在的普通话韵,这才应该是有意义的真正改革!这样写作,写作者当然更艰苦,但改革能不艰苦吗?而改革的结果则是给人以更多的快乐和好处,我这就是在押韵上既保护了我们的传统文学样式的纯洁,又适应了今人的普通话阅读而得以享受到诗词曲的音乐美感,两全其美,不是更好吗!为什么偏要弄出一个“新韵”出来,今天又要弄一个《中华通韵》出来包打诗词曲的整个押韵天下呢!
再,我认为,古诗韵词韵曲韵没有什么难掌握的,不就是像当今的各类字典词典那样,不清楚的字词就照着现成的韵书翻开来查找一下就是了,用多了写多了,各个韵部基本上也就都滚瓜烂熟了!比起那厚厚的《现代汉语词典》来,每种韵书不知道要薄多少,我们使用《现代汉语词典》可以不厌其烦,为什么一心想写诗想填词想制曲的人就会见那薄薄的韵书生怕呢?且,真正懂得平水韵的人,那他反而会借助平水韵而来掌握普通话里难以掌握的一些韵字!因为普通话的形成与平水韵之间乃有割不断的联系!比如,我读小学初中时,语文考试试题中常会有为汉字注拼音的题目,其中常有前鼻音和后鼻音的汉字要加以区分,作为吴方言区的孩子的我,就无法区分前鼻音和后鼻音,一直到我学会写近体诗之前,我都始终被这一难题所困扰所苦恼,就是分不清!然而当我写近体诗使用平水韵韵书熟了以后,我才发现,普通话里的前鼻音和后鼻音原来都是从平水韵里直接扒用过来的!古词韵中的第六部里合并在一起的那些古诗韵韵部里的那些汉字,以及古词韵第十三部里合并在一起的古诗韵的那几个韵部内的汉字,它们则全都是今天普通话里的前鼻音;而古词韵第十一部里所合并在一起的那几个古诗韵内的汉字除“馨”等个别字外则全都是后鼻音!因此,如果现在再有试题来考我前鼻音后鼻音,那我可以百分之一百地都回答正确!此,得益于何?完全是得福于对古诗韵掌握的娴熟!所以,我将古诗韵与普通话韵联系在一起进行研究探究,发现现代语言割不断与古代语言之间的血脉联系!我现在就指点我读小学的第三代孩子通过古诗韵来解决普通话的有些难题!
因此,那些千方百计要另造诗韵的人,不要视古诗韵为洪水猛兽,不要把用古诗韵做诗视为畏途,无论是对于作诗还是帮助学习今天的普通话,古诗韵都绝对不是一个坏东西,相反却是一个上上大吉的大美之物,千万抛撇丢弃不得!
当然,前面我已说过,我不反对现在再搞一个完全合乎普通话韵的《中华通韵》,它可以作为今天的新诗这种诗体的押韵规则,或应用于继诗词曲之后当代又创立了一个足以与古诗词曲并列存在的新诗体的用韵,来一个我们这个时代的诗体及用韵的同步“与时俱进”!只是绝不要用这个《中华通韵》来统领对旧体诗词曲的写作!否则的话,那就是在人为地折腾和糟蹋旧体诗词曲!
总之,一代有一代之文学,一种诗体有一种诗体的固有特征,用韵是诗体特征的一个特别重要的要素,切不可任意篡改!就好像一件古董,不好好爱护,人为凿破了镶上现代漂亮的装饰物,漂亮是漂亮了,但它却不再是那个古董了!一样,一个古建筑,不好好保护毁了,重新再造一个,虽惟妙惟肖,但它终究已不再是那个古建筑了!诗词曲也是古董,也是古建筑,不好好爱惜,人为地任意糟蹋毁损它们,我们的后代人到时是会怒斥我们这一代人忘祖毁诗的恶行的!我再借用文学理论中就典型塑造问题常说的“这一个”来作个譬,我们今天很多人不去写当今时代盛行的新诗,而偏偏就兴起了去玩近体诗玩词玩曲,为什么?其原因也就在于大家都深知诗词曲是个好东西,都很想玩玩古代的“这一个”,且玩的就是“这一个”,结果却有人要把“这一个”的重要体现的韵毁没了,那还叫“这一个”吗?因此,我在这里郑重且恳切地提出并拜请,对于旧体诗词曲的写作,万不要再在诸如用韵之类的诗体形式上妄作所谓改革的文章了,要做改革文章则多在内容上下功夫,多与我们时代接轨,多贴近时代,多为时代服务,歌唱人民,歌唱时代,歌唱美好,针砭丑恶,这才是当今诗词曲改革的真正要狠抓的着力点,这才是改革诗词曲的真正的正确途径!
对于旧体诗词曲写作中的用韵问题,我的观点非常明确,坚不动摇!且隐隐觉得,旧体诗词曲的用韵问题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我写此文的目的,就是要表明我愿为保卫我们民族的文化精华诗词曲而战斗到底的坚强决心!
因此,我在我的《江南词草》和《钦定词谱今咏》两本书中,坚定不移,坚决做到每一首词的押韵基本上都既合古词韵又合现代普通话韵。于古于词,勉力不致沦为赝品;于今于趣,尽心做成上佳律吕。
2018年11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