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在墙上的扯历
在我的家乡,把挂在墙上的那每天撕下一张的日历叫扯历。老母亲在世的时候,她最喜欢扯历了!到了年底,尽
管会有单位送山水画或者美人画的挂历、尽管手机电脑电视上都可以看到每天显示的日子,我家扯历总总是要买一本的。这是新年的必备。
记得是那年的8月,我将八十多岁的老母亲从妹妹家接到我家住居。我和妻子商量,将主卧让出来给母亲住,主卧里有内卫,母亲上厕所只要走几步,很是方便。母亲住在我家,夏天有空调,冬天有烤火炉,衣食住行还是比较称心如意。刚把母亲接来住的时候,母亲总爱问我一句话:“今天几号了?”我就看看手表,或者看看挂在墙上的山水画挂历,或者听听电视里播音员报出的几月几号几时。但手表我不经常戴,山水画挂历吧,漂亮是漂亮,每个月的日子就在一张画上,日子在忙忙碌碌中过,有时候还真不知道挂历上今日是何时?那个时候没有智能手机,要等电视里播音员报今天是某月某日,又受节目时间的限制。母亲是个急躁人,要是等好一阵没告诉她今天是几号?她就会发脾气:“不知道你怎么过日子的,连今天几号都不晓得。”我便是有些愧疚!
妹妹告诉我:母亲有个习惯,在她居住的房间里,墙上必定要挂电子钟,电子钟下面挂本扯历,这样,每天的日子时间就看得清清楚楚了。那年的八月份,新华书店里私人书摊上是买不到当年的扯历了。母亲有时候问我:“今天几号了?”我还真有时候糊里糊涂。有时候我回答得准,母亲就会夸我有时间观念!有时候不记得了,我就看墙上的山水画挂历,但有时候猜不准,我就摸着脑壳回答:大概是?可能是?八十来岁的老母亲耳朵不背的,听到我这样的回答可不高兴了!她的脸上就挂不住了:“连今天是几号都搞不清,要有个重要事情来了,你不耽搁了?”
老母亲在退休前,一直从事教育工作,她对时间的观念一直看得重,今天星期几?几点上课几点下课?什么时候开会?什么时候去家访?那都是计划得好好的。她常说:一个人有了时间观念,就不会散漫,就不会打无准备之仗。工作就会出成效。老母亲是建国初期的教师,一直到文革结束的时候才退休,在那个动乱的年代里,我们的父亲被打成反革命,开除教师队伍去了新疆,我们的母亲带着我们四个年幼的孩子,要教书要料理我们的生活起住,我们每天看到她像“陀螺”一样转。母亲教书几十年,都能得到家长和学生的好评。这与她兢兢业业的工作和把握时间观念是分不开的。
晓得老母亲有看扯历的习惯后,每到年底,我就记住了一定要给老母亲买本来年的新扯历。12月买回来,扯历上红红的首页上,白须老寿星一手住着拐棍,一手捧着寿桃,笑哈哈的。我把即将到来的新年扯历送到母亲的手里,老母亲的笑脸也像新扯历封面上的老寿星笑脸一样,慈祥和谐灿烂。母亲就会说:“啊!新的一年就快到了!我又要跨新年了!感谢共产党,给我们幸福的晚年!”
每年的新年第一天,旧的扯历扯完,新的扯历挂上,母亲都会吩咐我点上三根香,她拿着点燃的香烛,走到窗台前,嘴里念叨着:感谢天感谢地,感谢菩萨,保佑天地平安!有了新的扯历,母亲就不用问我"今天是几号了?”每天早上母亲洗脸,总要把双手用香皂洗干净,恭恭敬敬的去撕了扯历上昨天的那张日子的纸,喜笑颜开的迎接今天的日子。她还爱把自己的生日、子女生日、孙辈的生日的日子都在扯历上折叠成对角。她说:“这我就不忘记了,扯到这天,看到对角的一页了,我就知道谁生日了!”谁的生日到,她总要打电话表示祝贺,并送个红包。她自己的生日到了,更是乐哈哈的说:我又活一年了!当然,到了母亲生日这天,我们后辈一大群都会要给母亲祝寿,给母亲送红包,去步步高超市上电梯五楼的“芙蓉花开”酒席馆里定上一大桌饭菜,全家人唱着《祝你生日快乐》的歌。边吃饭边说着吉祥的话,老母亲看着后辈人都孝敬她。皱纹的脸上笑开了花,她就会喜滋滋的从衣服里拿出红包来分发给大家。这是我们一大家人多年来最开心的日子。
去年12月的一天里,我买回了2018年的新扯历,已经是95岁高龄的母亲不再喜滋滋的接过扯历了,也没有要我去点燃三根香烛。她只是接过2018年的新扯历看了看:哎!又快新年了。我从老母亲手上接过新扯历,心里有些惆怅,元旦这天,我换上2018年的新扯历,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我替妈妈点燃三根香,我站在妈妈房间窗台的位置上,念着妈妈祈求神明的那些话语,希望老母亲身体健康。
九十五岁高龄的母亲身体日渐衰弱了,整天睡觉,说胡话,屎尿也不能自控,挂在电子钟下面的扯历,都要由我来每天撕下一页了!母亲只能喝一点稀汤菜粥,我用轮椅将母亲送到医院住院,医生说:老人家的身体器官都到了衰竭的边缘,我不甘心,我祈求医生尽力治疗,医生给我母亲打营养的吊针,母亲有时候精神挺好,我家离医院很近,我每天回家,撕去一张扯历,我想母亲又多活了一天,母亲在顽强的生存着,医生安慰我说:世界上没有长命的药,你们做儿女的要有思想准备。但我不想有这个准备,母亲在,我们尚有来日,母亲不再,我们只剩归途,那还有什么意思?
二零一八年的扯历,每天的一页,撕起来是那么的沉重,看到母亲在医生的治疗下,依然活着,我又那么欣慰,
一月过了,妈妈好着,虽然要喂饭,我高兴着。
二月过了,妈妈依然还好,虽然要端屎端尿,那也心甘情愿。
三月过着,我没有白天,没有黑夜的伺候着母亲,体力精神极度的疲劳,但每撕去一张扯历,都是一种慰藉,因为妈妈在。
四月,我再次把母亲送到医院,希望有回天之力来挽救我的妈妈,四月的扯历呀!撕起来是那么的痛!
扯历撕到四月十八日这天,停止了!我的老母亲再也不会问我们“今天几号了?”我再也没有母亲了!
安葬好母亲后,回到家,母亲的房间依然如旧,墙上的电子钟跳着,电子钟下的扯历就停止在四月十八日这天,我再也无心思去撕了。我的心无处安放,“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是根草。”这首歌唱过不知到多少回,现在才是切身体会呀!尽管我也是六十来岁的人了,但妈妈陪伴了我六十来年,这种母子之情是不可替代的,不可复制的。
每年一本挂在墙上的扯历,是妈妈告诉了我珍惜时间,钱没有了可以挣,时间没有了就荒废了,人生不过三万天,撕去一天就少一天,我们当珍惜亲人在的日子,珍惜身边的一切。没有了母亲,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去撕那本扯历,一是想记住妈妈在世时期的最后一天,二是心情太沉重了,不想触及以后的日子,我恍恍惚惚。妻子对我说:你还是出去散散心吧!从悲痛中解脱出来,过好以后的日子。
妈妈在天堂有知,一定希望我们好好的活着,她一定不想看到我们颓废,一定不想看到我们浪费时间,我不敢在懈怠自己,我振作精神,参加微马先锋队的晨跑,每天的黎明迎接第一道霞光,湘江北去,江水滔滔,百舸争流,堤岸上树木葱浓,绿草遍野,鸟语花香。游步道上,微马队员脚步灵动,老年人也在悠闲的散步。夜幕降临,滨江风光带上灯光璀璨,江风习习,妇女们在跳着广场舞,男孩子在练着跆拳道,女孩子在学芭蕾舞,我融入到这种氛围之中,心情慢慢的从悲伤中释怀出来。我参加文学创作会议,每天看书,灵感来了,就在电脑上敲些文字,近半年来,我在本地刊物上发表了多篇作品,还为挖掘齐白石、黎氏八骏文化菜品故事尽了一份绵薄之力。在妈妈过世一百天后,我把那本停留在四月十八日的扯历撕下,开始了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