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年味,是灶台上蒸腾的热气裹着的一笼笼白白的馒头,是爆竹碎屑铺就的红毯从村头延到村尾,是七大姑八大姨围坐一桌时此起彼伏的乡音。而今这些画面,仿佛被装进了褪色的老照片,徒留一纸叹息。年味的消散,实则是时代巨轮碾过时,留下的几道深深浅浅的辙痕。
第一道辙痕:丰裕时代的“失去感”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光景,春节是攥了一整年的盼头。粮票换来的半斤白糖要藏在陶罐里,磨破袖口的棉袄得熬到除夕夜才肯换新。孩子们掰着手指等年夜饭桌上的红烧肉,仿佛一年的苦日子都能被这一口油润治愈。如今超市货架上四季堆满车厘子与帝王蟹,衣柜里挂着标签未剪的当季新款,连“过年穿新衣”的仪式感都成了旧日历里泛黄的注脚。物质的丰裕消解了等待的甜蜜,春节从一场盛大的“犒赏”沦为日历上寻常的某一天——我们不再匮乏,却也失去了那份攥紧期待的悸动。
第二道辙痕:血缘网络的坍缩
从前的春节是一场人丁兴旺的狂欢。大叔拎来两桶自家粮食酿的白酒,二姨攥着红包追着满院子跑的侄子侄女,堂表兄弟姐妹们挤在炕头打扑克,输赢的吵闹声能掀翻屋顶。计划生育的国策悄然改写家族图谱,独生子女一代的春节,成了三口之家对着一桌冷清饭菜的默剧。微信群里抢红包的热闹替代了当面作揖的祝福,家族群像褪色成通讯录里一个个沉默的备注名。血缘的枝蔓被城市化修剪得愈发单薄,热闹成了需要刻意制造的奢侈品。
第三道辙痕:乡土记忆的流亡
烟花曾是点亮年味的星火。乡下老屋前,父亲带着孩子点燃“窜天猴”,火药味混着雪后的泥土气,在夜空炸开一团团金雨。如今推土机碾过青砖黛瓦的村庄,高楼吞噬了放烟花的空地,连县城也挂起“文明过节”的标语。迁徙到城市的新居民,阳台上摆着塑料仿真鞭炮,电子屏幕里循环播放着虚拟的烟火秀。当乡土沦为记忆博物馆的展品,年俗便成了无根之萍,在钢筋森林的缝隙中飘摇。
年味淡去,非人心不古,而是时代转型必然的阵痛。我们不必苛责霓虹灯取代了红灯笼,也无须哀叹视频拜年冲淡了走亲访友的温情。或许真正的年味,从未消散——它只是脱下了破旧的棉袄,换上了新款的羽绒服,在每一个渴望团圆的心里,悄然改写着属于这个时代的仪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