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4日,在ICU挣扎了五十多天后,婆婆还是没挺过来,走了。
老太太曾是乡下一小学校长,教数学,年轻时很机敏的一个人,老了,连家人都认不得。今年春,在国外留学的小孙子带了女朋友回来见奶奶,一起吃饭,老太太全程是不失礼貌与热情的微笑,吃完悄悄问我:坐我旁边的人是谁呀?
是你孙子呀。
老太太一脸的迷茫,不知道是不记得孙子是谁还是不记得自己有孙子。
老太太不认人,但心里记挂着孙子,常常问我:不知道顺顺(小孙子)能不能毕业,读书很难呀。不知道通通(大孙子)能不能找到工作,现在工作难寻呀。
老太太常常为家人犯愁,有很多的焦虑无处安放。我时常要上夜班,老太太就特别同情我:上夜班睡不好对身体不好,你要好好休息呀。
我和老公偶尔吵架,我就跟老太太告状:这男人不能要了,老娘,我要退货!
老太太赶忙说:哎呀我知道我儿子太笨烦人,你将就将就哈,别退了,我也不要呀,我这就骂他,叫他过来!
大概四年前,老太太的老年痴呆症愈发地严重起来,似有被害妄想症。有一次我和老公带了她去茅山小住,老太太白天嫌热在宾馆睡觉,拉都垃不起来,哄着老太太在下午四点多坐进汽车里带她兜风,我化身导游跟她讲仙姑村的故事,没说上两句,老太太呼噜声起,我乖乖闭嘴。
晚上两点多,我们正睡得香,老太太来砸门,我冲过去开门,老太太惊恐万状地呼喊:快快快,他们杀过来了,已经把我们房子包围,有村民帮我们想拦住他们,哪里拦得住,已经被打死一人,我们能逃到哪里去!
我侧耳倾听,外面虫鸣蛙叫,尤显乡野寂静。老公被扰了清梦,气不打一处来,对老太太说:别胡思乱想了,你瞎说八道啥呀,这里治安好得很,我们宾馆旁边是河,谁有本事包围?别折腾了,快回去睡觉!
我瞪老公,没见着老太太吓得直哆嗦么!我牵过老太太的手,坐在我床上,哄老太太跟我睡,不怕不怕。
老太太却放心不下在隔壁睡觉的老爷子,又惊恐又勇敢地说:我不能丢下老头子,万一他们冲上来把老头子打死了怎么办!
这一夜,我陪着老太太闲聊,承诺有任何人作恶,我们一定挺在前面保护她和老爷子。待天光渐亮时,老太太才好似电量耗尽,回房睡觉。
自两年前老太太得了新冠60%白肺、血氧含量低至60却被抢救回来,我总觉得老太太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只是,美好愿望抵不过残酷现实,老太太整体身体素质日薄西山,咳嗽一下要住院,冷风吹一下也要住院,再怎么小心谨慎都不管用。老太太也把医院当成唯一的安全港湾,似乎,没有医生护士的地方,就不安。
但在ICU挣扎的五十多天,委实是个不堪的过程,各种插管各种仪器,这已经不是耗费多少金钱的问题,而是儿子们企盼母亲熬过来的执念。
我不忍看到残破的老太太,在见她最后一面时,潸然泪下。老太太终于解脱了,愿来生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