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网一样悄悄地袭来,把华亭西边这个仙姑山深处的村落笼罩得严严实实。只有星星点点的灯光开始闪烁,活像是一双充满强烈渴求的眼睛。
我匆匆地背着药箱在山路上走着,这是外界和小山村保持联系的唯一通道。虽然这时候天气冷得可怕,可是我早已毫无感觉,近似麻木的手里还紧攥着一本自学考试毕业证书,一张本属于厐娅娅的护理专业毕业证书。我知道三十岁的娅娅再也见不到它了,可是我仍然不能丢弃。因为只有我才清楚:为了它,一个山里的女人付出了太多的泪水、汗水。。。。。。
我是这个村子里唯一的一名村医,也是我自愿从医院辞职放弃城市生活,将自己“下方”到这个贫穷地方的头一名大学生,没想到一呆就是十年。在这期间我认识了娅娅——一个很不幸却有志气的女人。她六岁患有脊髓灰质炎,八岁的时候开始上小学一年级,二十岁才高中毕业。因为家庭经济困难,自己经常吃药,家里不堪经济压力,高考后没有去读医科大学。她心里非常遗憾,娅娅在农村只能嫁人,她嫁给了县印刷厂一名普通工人,几年后,工厂破产,工人纷纷下岗。她的两个男孩需要花钱,计划生育罚款也年年催缴;她去饭馆打工,男人去扫大街。她再一次腰痛尿血,又怕冷,她去县医院住院两周,症状加重,又去西京大医院治疗。又拉了一笔外债,病也没有治愈。她母亲领着娅娅来找我看,我仔细检查一遍,压压其后背,捏捏其腿肚,脚弯处。她拿出医院化验单,超声检查,身体怕冷,紧缩着身子,她的男人从大街上跑来,给我买了一条烟。我对娅娅进行了一周治疗,利尿,降压,稳定血红蛋白。她每天输液,吃药,检查。躺在病床上,手里拿着护理自考书。我很奇怪,这个女人已经考过十门课程,剩下五门考过可以毕业。她的母亲见到病情好转,心情也不再抑郁了,给娅娅煲汤喝,他男人给她买来西瓜让她吃,他的两个儿子拿着作业本,在假期里赔妈妈输液。
渐渐的,我和娅娅一家人熟悉了,娅娅说:“医学心理学太难了,考了三次没有通过,因为它的缘故,自己三年没换过新衣服。”“自考难,主要是自学,没有人辅导,若果自己突破了,就简单了。”我给娅娅打气,“你很努力,十门都通过了,剩下的几门没有大问题。”娅娅的两个儿子望着妈妈的脸,渴望知识的眼睛里暗含希望。“没有辅导老师,剩下的骨头很难肯,您可以帮助我吗?”娅娅诚恳地说,眼睛盯住我的鼻子,“只要有时间,当然可以了。”我爽快地答应着。
一晃三年过去了,娅娅的努力没有白费,她去江苏南京城里去打工,自考的时候再请假会来考试,考完试又匆匆打车外出。
娅娅的妈妈有一天跑来对我说:“娅娅打电话,要我帮助她领取自考毕业证书,收信人写的地址是我的诊所门牌号。”
又过去了了三个星期,娅娅的妈妈哭得死去活来,在我诊所就诊的娅娅舅母说,娅娅在外打工同车相撞,躺在医院,大概没救了,娅娅的男人已经联系殡仪馆了。
我把堆在文件柜里的病历资料拿出来点燃,看着娅娅的名字,不知什么时候,我的手开始抖落,纸片在抽泣着,纸灰飞上,又飞下,在空中呼喊。
火光渐渐熄灭,我才发现娅娅的病历资料已被我一页一页地烧成了灰。娅娅又仿佛在大叫着:“我不要死,我要过幸福的生活。”“我要继续攻读本科,我不会输!”“老师,我的辅导老师,希望您继续帮助我”。
我默默地从诊所里走出来。天已经大亮了,门前有许多孩子又要上学了,我抬起头,有缕缕阳光正从天上照下来,把这个小山村暖得热乎乎地开始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