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金韵十五至十八章

十五

刘辉灿突然来了兴致，让杨岸礼和赵文乐陪他去一个地方，而且要马上出发。

刘辉灿说的地方在喜鹊胡同，是一家看上去极其普通的茶馆，名叫咏梅墨林茶舍。

进门之后杨岸礼才发现里面的内容却令人瞠目结舌。

刘辉灿介绍说：“这里所有的家具都是金丝楠木和黄花梨木做的，餐具、茶具是在景德镇定制的。”

前厅有二百平方，装饰采用的是由天然石英砂、石粉聚合而成的柔性新型墙面材料，地面全部铺着圣瓦伦丁顶级地毯。

迎面的墙壁上是用颜体书写的元朝诗人王冕的《白梅》：“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后面是个小四合院，东、南、西三面是连接在一起的两层仿古小楼，绿砖青瓦，雕梁画柱。

十二棵绿萼梅均匀分布在小楼前面，院子中间有个椭圆形的假山喷泉组合。东西两边装有两部电梯，而且每部电梯门口都有一个长相甜美的迎宾小姐。

刘辉灿安排的房间在二楼南边中间的位置，是个标准的套间，外面可以休息、喝茶、打麻将，里面是个八人台的楠木餐桌、餐椅。

茶馆老板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女子，打扮的很时尚，长的也非常漂亮，除了眼神有些忧郁外，绝对是个标致的美女。

刘辉灿介绍说：“这是我表妹葛檀雅，在这儿不要见外，想要什么随便点。”

葛檀雅很热情，也很大方，举手投足都显得流畅自然和高贵典雅。

不过，杨岸礼总觉得葛檀雅与茶舍老板这样的身份似乎不太搭配，倒是墙壁上悬挂的那些梅花的画作以及院子里的绿萼梅与葛檀雅的气质相符。

刘辉灿私下告诉杨岸礼，葛檀雅毕业于一所名牌大学艺术学院，对梅花情有独钟，其画作全是与梅花有关的题材，茶舍里挂的全出自她手，她在茶舍只是挂个名，主要精力还是在创作上。

经刘辉灿这么一说，杨岸礼倒是注意到房间里悬挂的那副《寒香》，几朵洁白的梅花傲立枝头，在寒风中翩翩起舞，给冬日增添了一抹柔美和温暖。

空白处还题有两句诗词，是李清照的《临江仙· 梅》，不过，只有两句：“暖风迟日也，别到杏花肥。”

袁羽觞也很喜欢李清照这首词，他酒后曾不止一次在杨岸礼面前朗诵过，还动情的流过眼泪，说他姥姥家的院子里有很多梅花，他姥姥就是在那个季节走的，那个场景深深的印在他的记忆里。

葛檀雅专门送给杨岸礼一幅画，没等杨岸礼答应，刘辉灿就让赵文乐收起来放到车里去，还说在瀛川葛檀雅的作品也称得上是一画难求。

葛檀雅显得很真诚，在走之前还把茶舍管事的叫过来，并交代说是无论什么时候，对杨岸礼都要按贵宾接待。

望着葛檀雅离去时那瘦小的身材，杨岸礼突然想起刘辉灿那个乡下老表钱同兴，钱同兴是把女儿送给了一户姓葛的人家，杨岸礼猜测，这个葛檀雅很有可能就是钱同兴送出去的那个女儿。

尽管杨岸礼不知道后面都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葛檀雅绝对不是自己看到的那样，而且对刘辉灿来说也不仅仅是表妹那么简单。

刘辉灿还约了康青木。康青木一进门就炫耀说：“我在前台办了一张贵宾卡，存了十箱茅台，够弟兄们折腾一阵子的。”

刘辉灿毫无表情的点点头，示意康青木坐下。他跟杨岸礼介绍说：“康老板是乾坤银行的优质客户，以后会有很多机会合作的。”

康青木赶紧满脸堆笑的跑到杨岸礼面前，又是握手，又是递烟。

杨岸礼这是第三次见到康青木，对这个小眼浓眉、多少有点口吃的矮个子男人并没有多少好感，但碍于刘辉灿的面子，杨岸礼也只能笑脸相迎。

茶舍的饭菜做的很别致，每道菜名的前面都加上了‘梅香’二字，就连餐具、酒具上面都印有梅花的图案。

刘辉灿说：“今天来这儿啥事没有，就是喝酒。”

有了刘辉灿这句话，赵文乐恨不得抱起酒瓶朝嘴里灌。

刘辉灿笑着骂赵文乐没出息，劝他悠着点，说是在这儿只要自己的皮囊装得下，就会有喝不完的酒。

刘辉灿心情好，酒喝的也尽兴，但除了喝酒，刘辉灿没有说一句题外话，更看不出丝毫的失态。

相比之下，康青木就显得有失大雅。上一秒还是满脸堆笑、说话很和气的康总，几杯酒下肚之后，就表现的不仅兴奋而且还狂躁，声音大的满屋子都是噪音和回声。

康青木坚持要去采耳，刘辉灿说是太晚了，让康青木换个时间。

这个时候，刘辉灿的话康青木根本就听不进去，没等刘辉灿答应，他就让司机把地方安排好了，说是附近有家躺式采耳店，可以体验到神仙般的快乐。

刘辉灿没再坚持，让杨岸礼和赵文乐陪他一起去。

领班的服务生把杨岸礼安排到一个单独的房间，女技师不到三十岁，是石磨镇上的，高中毕业就开始出来打工，在按摩医院培训过三个月，干这一行也有五个年头了。

她让杨岸礼换上了采耳店提供的睡衣，并让杨岸礼平躺在那张铺着洁白床单的大床上。

杨岸礼对这个女技师挺有好感，尽管房间里灯光很灰暗，气氛也有点暧昧，但他还是没有朝坏的方面想。

采耳是贴身的那种，杨岸礼刚开始有点不习惯，尽量避开与技师的身体接触。可当女技师的动作越来越大，并不断碰触杨岸礼的敏感部位时，杨岸礼果断让女技师停下来。

正在双方尴尬的时候，谭汝越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杨岸礼没敢实话实说，而且象贼一样慌里慌张的离开了那里。

第二天一上班就刘辉灿把杨岸礼叫过去，他大口抽着烟，一脸愤怒的表情，说是赵文乐这个狗日的把采耳店的小姑娘给办了。

还说大街上到处都是，不就是几百块钱的事，干嘛非要用这下三滥的手段。

刘辉灿郑重的提醒杨岸礼，以后要把赵文乐给看紧了，喝酒的场合绝对不能再带着他。

杨岸礼后来才知道刘辉灿说的的确是真的，那个小姑娘不到二十岁，刚到采耳店第一天，赵文乐上去就要脱人家的裤子。

当采耳店老板听到小姑娘的哭叫声进去的时候，赵文乐整个身子都是光的。

可赵文乐酒醒之后却什么也不记得，还埋怨杨岸礼把他一个人丢下不管，害得他歩行了十多里，差点睡到马路上。

刘辉灿原本是想拿钱来摆平，可对方根本不吃这一套。

采耳店的老板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曾因过失伤人住过两年监狱，出来之后因有案底，再加上名声不好，银行都不愿借钱给他。

采耳店是借高利贷开起来的，生意虽好，却也经不起高息盘剥，只能眼睁睁看着赚的钱落入别人的腰包。

采耳店老板的要求很简单，用市区的几套房产抵押，在乾坤银行贷款一百万，除此之外，他不接受任何条件。

在这个问题上，刘辉灿曾试探过杨岸礼，杨岸礼倒是觉得没那么严重，而且很有把握的跟刘辉灿说：“只要房产真实有效，换个贷款主体，应该能办成。”

刘辉灿却摇头说：“你能想到的，别人也能想到，要是这条路行得通，他不会这么处心积虑的设这么一个局。”

这个局是采耳店老板和康青木的司机联手做的，康青木知道后当即就把司机撵走了，并跟刘辉灿许诺，接下来怎么办，一切都听刘辉灿的。

实际上，刘辉灿压根就没打算走贷款这条路，赵文乐的名声要保，但他也不希望招惹社会上那些乌七八糟的人，更不想那些人跟乾坤银行有牵扯。

最后，刘辉灿让康青木借给那个老板了一百万，利率略微高出银行贷款利率，没有用房子抵押，而是找了一个中间人做了担保。

后来，赵文乐很神秘的告诉杨岸礼，刘辉灿找的那个中间人比那几套房子还值钱，具体啥情况他也不清楚，他只知道从那儿之后，那个采耳店的老板见到刘辉灿总是毕恭毕敬，像个孙子一样下贱。

刘辉灿曾带着赵文乐见过那个采耳店的老板，跟人家赔礼道歉是为了面子上过得去。可赵文乐炫耀他又去过几次那家采耳店，而且跟那里的值班经理混的很熟，就有些不可思议。

杨岸礼不愿跟赵文乐探讨这个话题，对于这种好了疮疤忘了疼，无心悔改又常抱侥幸之心的人，杨岸礼真的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冯雨婷参加了全市领导干部大会和金融工作座谈会，回来之后显得格外亢奋。她把宋基儒和杨岸礼叫到办公室，对下歩工作又作了新的安排部署。

市金融局给乾坤银行瀛川分行下达的年度信贷投放目标任务是五十亿，上半年只完成了十二个亿，没有达到时间节点，更没有实现时间过半任务过半的目标，必须引起高度重视，采取行之有效的措施，力争三季度迎头赶上。

信贷投放要围绕两个重点，一个是石磨山森林生态园项目和桃园社区旧城改造项目，一个是工业园区建设和企业上市。

石磨山森林生态园项目主要是盛泽汇贤集团牵头，乾坤银行要尽快落实二十个亿的项目贷款。

杨岸礼汇报说：“盛泽汇贤集团的贷款分配方案已下发给各承办行和市行营业部，一直没有回音，信贷管理部已经催促了无数次，得到答复依然是，正在研究。”

冯雨婷对此非常不满，严厉的批评信贷管理部工作不力，还很不客气的把矛头指向宋基儒，直言在其位、要谋其政，实在觉得为难，就把位置让出来。

宋基儒低垂着眼帘，手里不停摆弄着那只铅笔，似乎冯雨婷的话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冯雨婷丝毫不在意宋基儒的态度，她提高声音对杨岸礼说：“一周之内必须有回音，谁要是觉得办不成，就把辞职报告递上来。”

冯雨婷让杨岸礼把她的话一字不漏的传达下去，并很严肃认真的说：“这些毛病都是惯出来的，不好好整治一下，啥事也做不成。”

桃园社区旧城改造项目是南岳地产牵头，情况有些复杂。

冯雨婷让杨岸礼先把情况吃透，尤其是要把南岳地产的家底弄清楚，尽快拿出一个可行性方案。

针对工业园区建设，冯雨婷强调，目前主要是盯紧鼎轩纸业和华夏乾元这两个龙头企业，对入住园区的企业进行认真排查，符合贷款条件的，做到应贷尽贷。

同时，加紧与市金融局联系，结合全市上市后备企业名单，在原有贷款的基础上，积极主动的探讨新增贷款的可行性。

对冯雨婷这样的安排部署，宋基儒没有提出不同意见。可杨岸礼却是在心里叫苦，这看似简单的几句话，真要落实起来决非易事，就是刘辉灿在位，也不敢说没问题。

不过，刘辉灿倒真不觉得这是多大个事。他告诉杨岸礼，冯雨婷说的这两个信贷投放重点，一个是书记的形象工程，一个是市长的政绩工程，都要支持，而且还要支持到位。

如何支持？这里面学问很大，作为冯雨婷这一级的领导干部，首先是态度问题，书记、市长既是决策者，也是风向标，只有紧跟书记、市长不掉队，才能有功而返，否则，做的再好也不会被认可，更不可能会提拨重要。

至于说支持到何种程度，其实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能做，自然会锦上添花，不能做，谁也不会勉强谁，真要出了问题谁也跑不了。

况且，现在的领导跟走马灯似的，新官不理旧账是一贯的传统，冯雨婷在官场浸泡这么多年，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孤注一掷、不留后路的。

所以，刘辉灿让杨岸礼先按冯雨婷说的，逐条逐项拿出具体的落实意见，即便是办不成也不能明说，要用数学中的倒推法，把问题和责任往外推。

刘辉灿还提醒杨岸礼，有些事情，冯雨婷也不一定是真心去做，但她总要有不能做或是做不成的理由，这个理由不能让她亲口说出来。这些话她还不能明说，只能靠下面的人去领悟。

宋基儒虽然深谙此道，但冯雨婷是真的不待见他。他把自己该担的责任都推给冯雨婷，很多事情让冯雨婷没有回旋的余地，也很没有面子。

一旦时机成熟，冯雨婷腾出手来，第一个会拿宋基儒杀一儆百。

不过，在完成全年信贷投放目标任务以及盛泽汇贤和华夏乾元这两家企业的贷款问题上，刘辉灿倒是希望杨岸礼多花些心思，理由很简单，这是重中之重，有条件要做，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做，只要不违法，冯雨婷在领导那儿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杨岸礼按照刘辉灿说的，连夜拿出了一份落实意见。冯雨婷看后，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但很快就又认真的要求杨岸礼，接下来要加快推进落实。

当天下午，杨岸礼就从刘辉灿那儿得知，综合管理部已经按照冯雨婷的要求，以瀛川分行红头文件的形式，将落实全市领导干部大会和金融工作座谈会会议精神的情况上报了市委、市政府和市金融局。

文件是在那份落实意见的基础上加工而成的，不到一千字。

刘辉灿说领导没有时间去看那些长篇大论，太专业的东西领导就更不喜欢，简明扼要能把意思表达清楚就行。

他还对杨岸礼坦言说：“接下来你要做的就是通过企业的口，让领导知道，瀛川分行不仅在说，而且也确实在做。”

杨岸礼再次想起赵贵忠这个名字是在仙鹤湖公园。谭汝越说她晚上要加班，杨岸礼实在觉得无聊，就不由自主的在仙鹤湖公园里瞎逛。

夜幕刚刚降临，公园里行人很少，在灯光的照射下，聚仙亭显得格外安静。那里正对着湖面，坐在那里可以清晰的看到水面上泛起的微微波光和倒映在水面上的月亮、星星、杨柳、桃枝以及被五彩斑斓的灯管环绕的高楼大厦。

杨岸礼之前这个时候会经常在聚仙亭里坐上一个小时，在那里闭上眼睛，吹着晚晚风，可以让自己的那颗有些负重的心暂时平缓下来，也只有在那个时候，杨岸礼才能找回真正的自己。

刚来瀛川的时候，这里的一切对杨岸礼来说都是新鲜的，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跟谭汝越身上一样甜美的味道。

他和谭汝越也经常来聚仙亭坐坐，依偎在杨岸礼怀中的谭汝越总是娇羞的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不是向杨岸礼索吻，就是让杨岸礼给她朗诵诗歌，或是数那漫天的星斗。

杨岸礼不厌其烦，而且乐在其中，那个时候杨岸礼的心中真的是满满的幸福感。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幸福感已经离杨岸礼越来越远。尽管谭汝越尽可能的找机会来弥补两个人聚少离多的缺憾，但杨岸礼的潜意识里还是觉得眼前的一切真的变了，已经不再是自己理想中的样子。

聚仙亭里并排坐着一男一女，尽管是背对着杨岸礼，但看上去两个人是在很开心的交流，杨岸礼的心中顿时涌起一丝羡慕和嫉妒。

再往前走，杨岸礼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那个女的背影像极了谭汝越，而且她肩上的挎包，正是谭汝越出门时带的那款。

更让杨岸礼吃惊的是，那个男的像是赵贵忠，他的穿着打扮跟那天在茶馆见到的一摸一样。

杨岸礼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快步向前走去要一探究竟。快要靠近时，那两个人却突然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去，杨岸礼惊慌之余，只能怔在原地远远的望着那两个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在回去的路上，杨岸礼满脑子都是聚仙亭的场景，尽管他不能完全确定自己的判断，但潜意识里一旦出现这种不好的念头，就会控制不住去无边无沿的胡思乱想。

杨岸礼回到家时，谭汝越已经换好衣服在客厅里坐着，看上去没有丝毫的反常，依然象往常那样把杨岸礼伺候的跟皇帝一样舒服。

  即便如此，在接下来的几天，杨岸礼还是无法控制的去了几次聚仙亭，尽管每次都没有看到自己想看又不愿看的场面，但心里的那种压抑，还有那些猜测依然若隐若现，挥之不去。

十六

瀛川市政银企项目洽谈会每季度举办一次，由瀛川市政府主办，市金融局承办，市人民银行、市银监分局、市发改委、市工信局协办。

三季度是最关键时段，市政府决定洽谈会提前召开。乾坤银行是这次银企对接的重点，市金融局要求乾坤银行的签约金额要达到三十亿。

按照以往的惯例，乾坤银行各县市支行、分行营业部以及分行信贷管理部的项目签约情况，由分行信贷管理部汇总后报送市金融局。

杨岸礼看到汇总表后，发现绝大部分都是乾坤银行到期续作的存量贷款。

王禹默解释说：“以前都是这么做的，没人去核实它的真假。”

冯雨婷看后非常满意，立马签字让杨岸礼抓紧时间报送市金融局。

市金融局银行保险科科长齐坤锋也很满意，他还为乾坤银行争取到了典型发言的名额。

齐坤锋是通过公务员考试从乾坤银行调到市金融局的，当时杨岸礼也参加了考试，笔试第一，总成绩却被齐坤锋反超零点八分，原因是，硕士研究生加三分，进入面试的三个人，齐坤锋是唯一的硕士研究生。

事后，刘辉灿告诉杨岸礼，省人大一位副主任，早年在齐坤锋的爷爷管的工厂里下放劳动过，竞争这个职位完全靠的是感情。

不过，也正是因为杨岸礼的出色表现，市金融局领导建议乾坤银行在杨岸礼的使用问题上给予认真考虑。

这些都是事后从齐坤锋那儿听到的，但杨岸礼一直都认为他被提拨为信贷管理部副总经理，主要靠的还是刘辉灿的帮助。

齐坤锋针对乾坤银行的典型发言，向杨岸礼提出了具体的要求，说是因为会议议程多，要给领导留足讲话的时间，典型发言的时间要控制在五分钟以内。

会议召开前一天，乾坤银行又突然接到市金融局通知，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要出席会议，会议内容除了银企项目对接，还要对下阶段金融工作进行安排部署。

齐坤锋说：“情况有变，原定的典型发言时间，不能超过三分钟。”

冯雨婷对此非常重视，连夜把杨岸礼叫到办公室，对发言稿字斟句酌，经过六次反复修改，最后压缩到一页，说是把主要意思表达到就行。

会议名称最后确定为瀛川市政银企项目洽谈暨金融工作座谈会。瀛川市委书记乔鸿煊、市长曹巡天亲自出席，这在之前是绝无仅有的。

齐坤锋告诉杨岸礼，因为会议规格突然提高，市金融局从局长到科员整整熬了一个通宵。

会议还邀请了所有省级银行机构主管信贷的副行长、信贷处长以及东方、长城、信达、华融四大国有资产管理公司省级分公司分管融资业务的副总经理。

会议召开的地点在市政府三号楼一楼三号会议室，采用圆桌会议的形式，时间定在上午九点。不到八点，市委、政府两办及市金融局的工作人员就开始在会场穿梭忙碌。

会议通知要求，辖内各县（市、区）党政一把手、市直相关部门主要负责同志必须参会，加上全市各银行业机构主要负责人、信贷业务负责人以及二百家签约企业，参会人员突破了三百人。不到八点半，偌大的会场就被填的满满的。

会议由常务副市长蔡晨良主持，他称此次会议是瀛川市政银企最高规格的一次盛会。

市委书记乔鸿煊首先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欢迎辞，向各家银行业机构、资产管理公司对瀛川市经济发展的支持表示衷心感谢。

进一步表明了瀛川市委、市政府支持金融业发展的信心决心，在总体方向上提出了明确清晰的指引。

他要求瀛川市各级党委、政府要把金融工作摆上更加突出的位置，各级领导干部要学金融，懂金融，支持金融业健康发展。

并要求各级党政一把手定期听取金融工作汇报，切实解决金融业发展中的突出问题。帮助银行机构清收不良贷款，严厉打击非法集资，为金融业发展营造良好环境。

市长曹迅天在大会上自豪的讲，当前全市各项贷款一千八百亿元，直接融资六十八亿元，十三家省级银行与瀛川市政签订战略合作协议，意向融资两千九百亿元。

全市中小企业总量达三万六千多家，市政府谋划的重点项目二百一十八个，融资需求超过八百亿元，为信贷投放和金融业的发展提供了强大的项目支撑。

他着重介绍了工业园区建设和企业上市的有关情况。

瀛川市将围绕石磨山，着力打造国家级森林生态园；围绕铁犁山打造建筑材料生产基地；围绕瀛水河，创建国家级重点动物保护基地。

以鼎轩纸业为核心，打造区域性造纸工业产业园；以盛泽股份为核心，着力打造汽车产业园；以锦绣纺织为核心，着力打造纺织产业园；以华夏乾元为核心，着力打造电子产业园。

瀛川市的上市企业数量目前在全省位居第四，下一个目标是要在保四争三的基础上，进一步扩大战果。

他殷切希望各省级银行、公司，多到瀛川调研指导，在政策、资金方面多向瀛川倾斜支持。

各省级银行、公司的参会领导也分别在会上表态，完全赞同瀛川市委、市政府的决策部署，将尽快研究制定相关的政策措施，加大对瀛川的倾斜支持力度。并要求瀛川市的分支机构，快速行动起来，进一步扩大信贷投放，支持瀛川的经济发展。

瀛川市乾坤银行、工商银行、浦发银行分别做了典型发言。

瀛川市发改委向参会的各家银行、公司推介了瀛川市一百一十二个具体项目。

大会现场，瀛川市二百家企业与相关银行业机构签订贷款意向六十九亿元。

大会在蔡晨良铿锵有力的讲话中圆满结束。大家热情的握手，开心的交谈，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微笑。

杨岸礼随着人流缓慢向外走去，微风吹来，空气中带着一丝甘甜的味道。

天上乌云已经散去，万丈光芒普照着瀛川大地，一个充满着热情、狂躁和迷幻的季节正悄悄的向人们走来。

市金融局于第二天上午就会同市人民银行、市银监分局组织全市各银行业机构主要负责人召开专题会议，全面贯彻落实洽谈会精神。

制定了具体措施。每月组织召开金融工作例会，进行考核评比，前三名表彰奖励，后三名表态发言。

连续三次处于后三位的，市政府向其上级行提出任免建议，市人民银行、市银监分局重新核定主要负责人任职资格，并采取相应的市场准入限制政策。

市政府拿出一百万元作为信贷投放目标考核奖励资金。

乾坤银行瀛川分行也组织召开了全行干部职工大会，传达学习和贯彻落实洽谈会精神。

围绕全年信贷投放目标，列出了时间进度表，每月进行考核，实行末位淘汰，并纳入全年目标管理。

洽谈会之后，顺应如火如荼的发展形势，中小企业集合债券筹备发行工作也被快速提上日程。

杨岸礼参加中小企业集合债券专题研讨会，是市金融局局长安希航亲自点的名。

参加研讨会的还有市发改委、市人民银行的相关领导和瀛川大学金融学院的副院长诸葛熙娅副教授。

杨岸礼认识诸葛熙娅，她是乾坤银行的特聘金融顾问，乾坤银行大额贷款的前期论证和新的业务拓展经常邀请她参与。

在实施亨元农贸市场的联保贷款这个新产品时，杨岸礼也电话征求了诸葛熙娅的意见，她虽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但还是鼓励杨岸礼大胆去尝试一下。

关于中小企业集合债券的可行性，市发改委副主任陈康冠说：“这确实件好事，但难度很大，可以试试。”

市人民银行副行长张游庆说：“人民银行主要负责研究开发债券市场新的业务品种，不负责具体的债券发行，但市人民银行会按照市政府的统一安排部署，积极向上争取政策支持，并做好后续的金融服务工作。”

金融局资本市场科科长王家志好像对这件事也没多大把握，态度也不是很积极。

诸葛熙娅从金融学的角度给出了一些理论方面的指引。她说：“当前在中小企业面临的困境中，融资难是最大的瓶颈，瀛川市有中小企业三万多家，是瀛川市经济发展最大的引擎，也是关乎全市就业、稳定的关键所在。中小企业集合债券是一个创新，它直接的价值在于，这种模式较好的解决了中小企业融资中风险与收益不对称的问题，为中小企业融资开辟了新途径、新模式。”

安希航的态度很明确，领导安排的工作就是有再大的困难，也要知难而上。

他把具体工作重新安排给齐坤锋，要求把今天开会的情况出份工作简报，报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尤其是要突出市金融局的态度和做件事的决心。

安希航又安排吕承雨，抓紧时间跟省金融局联系，让他们推荐一家专业机构尽快到瀛川来。

研讨会结束后，诸葛熙娅又和杨岸礼聊起了瀛川大学的事情，说是金融学院的硕士点教育部刚刚批下来，除了正常的招生计划，学院还准备招收在职的硕士研究生，指标不多，问杨岸礼有没有这方面的兴趣。

杨岸礼说自己的本科是经济法专业，报考金融学硕士跨度太大。

诸葛熙娅却说：“金融本身就是经济学的分支，经济法和金融是相近专业，资格审查应该没问题。”她还让杨岸礼最好能多介绍几个学生，说是今年是试点，各方面政策都很宽松，到明年难度就会增大。

杨岸礼当时就打了几个电话落实这件事，赵文乐学的是金融专业，他对读研没有丝毫兴趣，说他那点墨水干个信贷员绰绰有余。

夏怀智学的是数学专业，担心报不上名，可诸葛熙娅却说：“只要不是学医的，其他的都没问题。”

王绍清毕业之后就报考了西安一所名牌大学的在职研究生，很快就要毕业了。

翟柏华说他已经从人民银行辞职下海了，文凭对他来说没多大价值。

诸葛熙娅对杨岸礼的办事效率很是欣赏，说有这种精神，别说是硕士，就是读完博士也不是问题。

杨岸礼又向诸葛熙娅咨询了联保贷款方面的问题，诸葛熙娅建议，要严格把控信用评级这个关键环节，尤其要重点关注借款人自身的信用状况，避免出现道德风险、恶习风险。

久和公司也是刘辉灿介绍的客户，杨岸礼之前在办理豪瑞斯公司的贷款时，对久和公司多少有些了解。

刘辉灿一再解释，说久和公司与豪瑞斯公司的情况不同，久和公司在郊区有一处五百亩的林场，跟那些皮包公司是两码事。

他提醒杨岸礼，市里刚刚开完大会，形势一片大好，顺势而为，努力发掘新的客户资源才是当务之急。

他还暗示杨岸礼，为了久和公司贷款的事，市里很多领导都打过招呼，冯雨婷行长也无法拒绝，他找杨岸礼也是冯雨婷的意思。

迫于刘辉灿的压力，杨岸礼答应对久和公司再作进一步的了解。

久和公司的老板叫欧阳灵嘉，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女性，打扮的很时尚，却是一身的江湖匪气。

欧阳灵嘉的办公室在梦之隅酒店六楼。杨岸礼进去的时候，欧阳灵嘉正半躺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一双被肉色丝袜裹着的脚丫在办公桌上不停的晃动。

她一手拿着电话，一手夹着香烟，见到杨岸礼只是努努嘴，示意杨岸礼先坐下。

工作人员倒完茶水出去之后，欧阳灵嘉依旧保持原有的姿势在打电话，嘴里还骂骂咧咧，除了抽烟，还不时的咳嗽几声，并朝地上狠狠的吐上几口吐沫，完全无视杨岸礼的存在。

大约二十分钟后，欧阳灵嘉挂断电话，并狠狠的扔在办公桌上，嘴里还骂了句：“全他妈的一群白眼狼，王八蛋。”

当欧阳灵嘉看到面前坐的杨岸礼，瞬间就变了副模样。她赶紧收回了放在办公桌上的那双脚丫，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笑着跟杨岸礼解释说：“那些人都是欠我钱的，没一个靠谱的，就他妈的欠收拾。”

欧阳灵嘉直人快语，说公司贷款就是因为欠账收不回来，公司最近接了几笔大单子，只能走贷款这条路。

欧阳灵嘉还带杨岸礼来到公司的产品展示厅，里面摆放的很多变形金刚模型都是最前沿的，有的杨岸礼是第一次见到，有的只是在一些宣传媒体上见到过。

欧阳灵嘉详细介绍了每一款产品，如数家珍。杨岸礼发现，此时的欧阳灵嘉象换了个人似的，不仅神色飞扬，而且自信满满。

久和公司主要从美国进货，转道香港，然后销往全国各地。此次申请贷款的额度两千万，为其提供担保的是儒博商贸，也是一家进出口贸易公司。

杨岸礼仔细查看了欧阳灵嘉提供的资料，久和公司没有资产，也又没负债，只有五千万的应收账款，公司每个月的营收基本上维持在三千万左右。

刘辉灿说的那五百亩林场不在公司账目上，但确有此事，除此之外，欧阳灵嘉不愿再提供更多的信息。

这种情况严格来讲，在乾坤银行是不符合贷款条件的。而且，杨岸礼从侧面了解到，欧阳灵嘉痴迷赌博欠下巨额债务，还沾上了高利贷，这是大忌，也是红线，哪家金融机构都会拒之门外。

刘辉灿劝杨岸礼不要过早下结论，说商贸企业都是轻资产，除了订单质押贷款外，有时候也要结合担保企业的实力。

在刘辉灿的坚持下，杨岸礼只能勉强答应。

儒博商贸在紫罗兰酒店的三楼和四楼，三楼是办公区，四楼是接待、餐饮以及休闲娱乐的区域。

公司的法人、总经理叫邹予初，三十出头，浙江金华人，海归博士。

邹予初跟杨岸礼介绍说：“儒博商贸是一家外资企业，主要股东是海外那些宋朝皇室的后裔，业务遍布世界各地，主要经营纺织品、玩具产品的进出口，与久和公司有业务往来。”

儒博商贸可以为久和公司提供担保，所有手续都可以按照银行的要求来做。

邹予初还告诉杨岸礼，公司最近调过来一个新的执行总裁，也是宋朝皇室的后裔，名叫赵贵忠，还说如果杨岸礼有顾虑，可以见一见这位新来的总裁。

听到赵贵忠这个名字，杨岸礼很是吃惊，尽管他还不确定邹予初说的赵贵忠，和谭汝越介绍认识的是不是一个人，但出于本能的反应和强烈的好奇心，杨岸礼还是没能拒绝邹予初的这个提议。

赵贵忠的办公室在三楼的东南角，他还是第一次跟杨岸礼见面时的那身装束。尽管杨岸礼内心有些慌乱，但面对赵贵忠的坦诚、微笑以及恰到好处的热情，杨岸礼也只能迫使自己暂时忘掉那些毫无根据的猜疑。

关于给久和公司贷款提供担保，赵贵忠的说法是，在扩建宋代古墓保护区的过程中，涉及到久和公司的一处地产，提供贷款担保是久和公司提出的主要条件。为了这件事，赵贵忠专门回了趟美国总部，昨天刚回来，总部同意担保，期限只有一年。

赵贵忠还说了很多，但杨岸礼就关心一点，那就是赵贵忠是什么时候回的总部，如果赵贵忠没有说谎，那么杨岸礼在聚仙亭看到的就不应该是赵贵忠。如果另有他人，那这个人又会是谁呢？

在接下来的一周内，杨岸礼又见了几次赵贵忠和邹予初，担保手续完全符合乾坤银行的要求，久和公司的贷款也顺利获批。

刘辉灿执意要对杨岸礼表达谢意，面对刘辉灿的热情和夸奖，杨岸礼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莫名的心烦意乱。

十七

杨岸礼结合诸葛熙娅建议，把拟定好的亨元农贸市场的贷款方案交给宋基儒，宋基儒随便翻了一下，就又推到冯雨婷那儿。

冯雨婷看后，立即组织召开了专题会议，对这个方案进行了研究讨论，一致同意后报省乾坤银行审批。

冯雨婷又安排宋基儒和杨岸礼一起到省行信贷处进行专题汇报。

宋基儒谎称自己这几天血压不稳定，不能长时间坐车，让杨岸礼自己去，说他可以先给信贷处的领导打个招呼。

省乾坤银行的领导对这件事也很感兴趣，说是年初省行把今年定为‘改革创新年’，瀛川分行推出的这个产品正好符合今年工作的主基调。

当时信贷处长就表态，省行肯定会支持这样的创新，让杨岸礼回去之后，就立即着手方案的实施工作。

华夏乾元的贷款一到位，电子产业园和造纸产业园便举行了隆重的奠基仪式，各大媒体对此都做出了有分量的报道，曹巡天在瀛川的影响力也开始直线上升。

可杨岸礼了解到的真实情况却是，入住造纸产业园的企业，加上鼎轩纸业在内一共有五家。名单上的那二十家企业不是不愿入驻，而是没有能力。

那些小造纸厂的设备整体搬迁加上配套设施的费用几乎等于重新建厂的费用，这个钱谁出？政府承诺的那些补贴都是遥远的大饼，听起来很诱人，能吃到嘴里的时候，人早就饿死了。

政府拿不出钱，就要求银行贷款支持，银行也很为难，企业拿什么贷？用什么还？企业那些设备早就该淘汰掉，拆散了就是一堆破铜烂铁，只能当废品卖。

况且，这些企业普遍负债过高、支出过大、盈利水平低等致命问题，想要新增贷款几乎是不可能的。

杨岸礼只能将这些情况如实汇报给冯雨婷，冯雨婷没有当即表态，而是让杨岸礼多了解一些情况再说。

华夏乾元只负责造纸园区的亮化工程和报警防盗以及安检项目，贷款的绝大部分都用在了电子产品的研究开发上。

入驻电子产业的企业有三十家，都是从上海周边引进过来的。这些企业对贷款的需求不是太强烈，老板们更在意的还是成本问题。

园区的劳动力成本、固定资产投资成本已经让他们节省了一大笔钱，他们有足够的资金来组织生产。

使用贷款也可以，利率要降到他们要求的标准，而且杨岸礼也从侧面了解到，他们贷款贷款真实目的，是用来进行同业拆借，实际上就是变相的放高利贷。

乾坤银行不会支持这种业务，更不会惯那些老板得意忘形的臭毛病。

冯雨婷甚至骂那些老板狗眼看人低，说乾坤银行的钱就是锁进保险柜，也不会放给那些毫无职业操守的人。

桃园社区是瀛川市的老工业区，以前的国有企业或是改制，或是破产，有的老厂区被开发成楼盘，有的还在拆迁之中。

老厂区周围都是些低矮陈旧的居民区，与那些高楼大厦确实不协调，也影响着瀛川市的整体形象。

对桃园社区的改造提升被列入瀛川市的十大民生工程之首，市里还专门成立了指挥部，乔鸿煊亲自挂帅，蔡晨良具体负责。

南岳地产作为瀛川市旧城改造的主要承建单位，在政府的支持和政策倾斜下，前几年顺风顺水，也确实赚得盆满钵满。

在竞标桃园社区项目时，南岳地产财大气粗，志在必得，在跟香港的一家公司竞标老造纸厂拆迁开发项目时把地价抬高了五倍，虽说是最后的胜出者，但也给自己掘好了坟墓。

老造纸厂改制时，遗留下大量的问题，其中，退休职工的三金欠缴已经累计超过一亿元，这一块由政府承担，鼎轩纸业只承担原有的债权债务。

南岳地产要想开工，就必须交齐土地出让金和欠缴的那一个亿的三金，整整五个亿，盛南岳说他第一次开始为钱发愁。

牵扯到上千户职工利益和国家政策的红线，谁也不敢承诺先开工后交钱。

南岳地产想要贷款，却拿不到土地证，银行也无能为力。

指挥部关心的是工程进度，涉及到钱的事，要么自己想办法，要么去找银行借。想退出也可以，除了没收保证金，其他项目的工程款一律暂停支付、取消一切优惠政策，而且还要细查其他问题。

盛南岳第一次感觉他这个有钱人在权力面前是那么的微不足道，跟权力抗衡，只有死路一条，他只能硬着头皮朝自己掘好的坟墓走去。

杨岸礼相信盛蔓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可他只能把问题推给冯雨婷，从冯雨婷那阴冷的表情，杨岸礼已经有了答案。

造纸厂的拆迁开发遥遥无期，老居民区的房子又阴冷潮湿，谭昌汉的风湿性关节炎确实越来越厉害。谭昌汉心疼钱，谭汝越只能先斩后奏，在月亮湾公园一号买了一套期房。

谭汝越让杨岸礼陪她去办理按揭手续，已经预约了一周，终于等到答复，尽管对方还不是完全确定，但谭汝越实在不想再等下去。

月亮湾公园一号是围绕月亮湾游园开发的一个中等档次的楼盘，尽管是周末，售楼部前面依然是人山人海，车水马龙。

杨岸礼顺着车流缓慢向前挪动，绕着售楼部足足转了五圈，才勉强在一个比较偏远的地方找到一个停车位。

刚停下车，就有一个带红袖章的中年男子走过来，说是把停车费交了，五元。

杨岸礼告诉他，这是公共停车位。

那个人也不理会，说是愿交就停，不愿交就走，后面排着长队等着呢。杨岸礼无奈只好照办。

售楼部里更是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谭汝越找了半天才见到那个售楼经理。他确实忙的不可开交，身边围了四五个人，都是催着赶紧办。

售楼经理也很为难，整个大厅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就是再快也得一个一个的办，况且合同上有很多地方需要签字，总不能站那儿签吧。

谭汝越和杨岸礼见状，只好先到外面去等，外面的情况更糟糕，每个角落都是人，有的甚至直接坐在地上。

大约过了一个半小时，售楼经理的电话打了过来，见面的地方是内部餐厅，里面已经坐满了人。

售楼经理一见面就不停的道歉，说是前段时间按揭贷款积压的太多，这一放开就是这个样子，这都好几天了，天天如此。

办完手续，谭汝越问什么时间能拿到钥匙，售楼经理回答说：“很快，真的很快。”

在回去的路上，杨岸礼发现到处都是各类宣传的热闹场面，整个市区都洋溢着欢快、喜庆、蓬勃向上的气氛。

有三五辆车连在一起，打着标语，高音喇叭里循环播放着宣传词的。

有在繁华地段支个遮阳伞向过往行人宣讲的，还有跨个包在人群中散发传单的，就连那些户外广告牌、LED大屏幕都被占用的满满的。

个别售楼部、银行营业网点门口，那些民间宣传队欢呼跳跃，锣鼓喧天。

最引人瞩目的还是‘众之城’，几乎是铺天盖地，无孔不入，稍不留神就会有人把宣传页通过开着的车窗投进来。

谭汝越捡起来看了一眼就又随手扔掉了，她告诉杨岸礼，这家公司很多地方都不正常，很有可能涉嫌非法集资，让杨岸礼离那些人远点。

除了地产广告外，还有各家银行机构贷款产品的宣传，乾坤银行也不甘落后，打出了‘存款突破四百亿，贷款突破三百亿，努力打造市民贴心银行’的宣传标语。

为了实现存款突破三百亿的目标，乾坤银行瀛川分行印发了新的考核办法，把年度内新增存款五十亿的任务分解到每个职工头上。

杨岸礼作为部门的临时负责人也分到日平均存款余额一千万的任务。

刘辉灿向杨岸礼传授经验，说是可以让那些贷款客户在办理存款的时候换一个账号来顶替杨岸礼的任务。

杨岸礼实在张不开那个口，既担心对方不给面子，也害怕成为利益交换的条件。

谭汝越却说杨岸礼这是‘走路摸屁股，小心过度’。埋怨的同时，她还是愿意放下脸面，助杨岸礼一臂之力。

谭汝越有几个亲戚，听说最近发了大财，只要不向他们不借钱，谭汝越认为这个口还是能张得开。

杜恩笑是谭汝越大姨妈的小女儿，在瀛川市畜牧局工作，去年刚提拔为质量安全监管副科长，她爱人张奎铭之前是畜牧站的一名兽医。

三年前张奎铭辞职后开了一家只有两间门面房的宠物店和宠物诊所，如今杨岸礼所看到的却是非常气派的旺咪迪宠物会所。

会所占用的房子是瀛川市畜牧局以前办公楼的裙楼，上下三层，使用面积二千平米，是独立的经营场所。

杜恩笑颇为自豪的告诉谭汝越和杨岸礼，他们已经把这个裙楼买下来了，去年又进行了整体的装修，并添置了许多硬件设施，前后花费有个小千把万。

杜恩笑中等身材，体型很匀称，皮肤保养的很好，红里透白，穿着也很得体，浑身上下都透露出高雅显贵的气质。

杜恩笑说话的时候总爱有意识的动一下她的左手。杨岸礼发现，她的无名指上带着一枚体型很大的珠宫母绿钻石多宝戒指，这种戒指杨岸礼在珠宝店见过，起步价在六万元左右。

会所门口停着一辆S480迈巴赫和一辆奥迪A8L，杜恩笑在门口迎接谭汝越和杨岸礼的时候专门吩咐身边的年轻小伙子，把那两辆车好好清洗一下。

张奎铭穿着白大褂，戴着一副黑边眼镜，白白净净，文质彬彬，如果不是杜恩笑介绍，杨岸礼决不会把他跟‘兽医’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张奎铭确实很忙，不停有人在叫他，他只好笑着跟谭汝越和杨岸礼打个了招呼就去忙他的了。

不过会所里面并没有想象中的热闹非凡。杜恩笑解释说：“会所定位的目标群体是中高端，主要是针对那些县处级以上干部、资产过亿或是有一定知名度的社会名流家庭的女主人。会所实行会员制，一张会员卡十万元，随进随出，而且为客户绝对保密。平时主要接待那些离退休的或是专职太太，周末或是节假日最繁忙。”

一层的大部分空间是宠物康复中心，配备一整套国内最先进的动物检测设备和医疗设备，聘请了五位高级兽医，只要不是因为高空坠落或是遭到外界物体的强烈碰撞，所有的宠物伤病在会所都能得到治愈。一小部分是宠物用品超市，所有的用品都是精品，虽说比市场价格要平均高出三到五倍，但绝对货真价实。

二楼是宠物天堂。左边是宠物狗专区，右边是宠物猫专区，南北两边是狗舍和猫舍，上下六层，都是用实木做的，每一层都有很宽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是螺旋形滑梯，狗舍和猫舍中间是活动区域，设计有假山、假花和假草，宠物出来活动的时间，也是铲屎官打扫卫生和消毒的时间。宠物天堂可以为客户的宠物提供寄养服务，也可以为客户的宠物提供互动服务。

三楼是办公和休息区。休息区又设有饮品区、美食区、健身区和娱乐区，可以练瑜伽，也可以打麻将。

在办公室，杜恩笑还饶有兴致的介绍了他们的经营模式。

会所里所有的宠物都是会所自己繁殖培育的，品种绝对纯正。顾客从会所购买宠物双方要签订协议，会所对宠物的健康负责，每一只宠物从出生到轮回都有全程跟踪记录和一对一服务；宠主也要配合会所使用定制的宠物粮或是其他食品，定期对宠物进行体检、防疫，哪一方违约都是要承担责任的。

会所还提供有宠物庆生、宠物配种、宠物回收、宠物葬礼等服务，可以说，会所就是宠物一生的贴身管家。

谭汝越夸杜恩笑就是聪明能干，的确是他们这些表兄妹中混的最好的。

杜恩笑赶紧解释，说这都是她老公张奎铭的功劳，自己是公职人员，是不允许经商办企业的，自己也就是趁着洗车的时间过来看看。

存款的事杜恩笑答应的很爽快，说是下午就安排人先存上十万元，并有些为难的解释说：“近期花销太大，手上没有太多的闲钱。”

但杜恩笑也承诺，一旦资金回笼就立马存到乾坤银行的账上。

祝虎龙是谭汝越的大舅祝文山的儿子，以前祝文山在地质勘探队工作，祝虎龙是勘探队的临时工，经常跟着祝文山在外面跑。

祝文山去世后，祝虎龙就成了无业游民，并认识了开足疗店的柳凡梅。

谭汝越听亲戚们说，柳凡梅的足疗店生意一直都不怎么好，还要养活祝虎龙这个大闲人，日子过的紧巴巴的，经常向亲戚们借钱。

最近不知道做什么生意挣了大钱，不仅还清了欠亲戚们的债，还扩大了足疗店的规模，并更名为‘龙潭虎穴足道’。

祝虎龙五大三粗，满脸横肉，两只胳膊上都纹着钟馗模样的图案，一见到杨岸礼就大大咧咧的姐夫长姐夫短的叫个不停。

柳凡梅穿着打扮很时尚，却跟她肥胖、上下一样粗细的身材不搭配，尤其是那张小脸整的太明显，不但不协调，而且让人一眼就看出是假的。

祝虎龙指着门口那辆路虎揽胜，说那是最新款的4.4 V8尊容创世版，可刚说到车的价格是三百多万，就被柳凡梅很不客气的制止了。

柳凡梅告诉谭汝越和杨岸礼，车是分期贷款买的，足疗店是借钱开起来的，亲戚的债也是用借来的钱还的。

说起足疗店的生意，柳凡梅也是叹着气说：“如今有钱人是不少，暴发户也很多，可他们的钱也不好挣，硬件设施和技师的手艺缺了哪一样，都不可能把他们吸引过来。”

柳凡梅说着边便起身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沓体验卡，说是让谭汝越帮他们宣传宣传。

谭汝越满口答应，对存款的事却只字未提。回去的路上谭汝越尽管一脸的不高兴，但她还是安慰杨岸礼说：“亲戚之间常年不走动亲情就疏远了，一见面就跟人间说钱的事确实唐突。”

去找祝勇，谭汝越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祝勇是谭汝越二舅的儿子，开了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听亲戚们说这几年是挣到钱了，在上海也有产业。

可祝勇却苦着脸，说这些家业都是他姐祝虹的，他自己离婚好多年了，就是因为没钱，到现在还打着光棍呢。

尽管结果在谭汝越预料之中，但她还是有些伤感的跟杨岸礼说：“不要太依赖亲情，关键时候还是要靠自己。”

谭汝越的二姨妈唯一的儿子出国留学后在新加坡定居，家里没多少钱，但值钱的东西却很多，那些都是早年谭汝越她二姨父在乡下淘来的，基本上都是宋代的玩意儿。

谭汝越的二姨妈主动找的谭汝越，带去了一张建设银行的五十万的存折，说是她儿子每个月给她的零花钱，让谭汝越自己取出来，想怎么存就怎么存，还把身份证和存折密码交给了谭汝越。

谭汝越没有拒绝，在二姨妈的怀里撒娇了好长时间。

不过，杨岸礼总觉得杜恩笑的宠物会所和祝虎龙的足浴店不像是生意火爆、特别挣钱的买卖，从这两个人的言谈举止和那些纯粹为了招摇、彰显身份的消费品来看，倒像是十足的暴发户。

工作上的事情把杨岸礼压的几乎喘不过气来，他也渐渐忘记了聚仙亭给自己带来的那些无端的猜疑。

谭汝越说最近自己手头的案子很多，可能回家的次数要少，让杨岸礼照顾好自己，杨岸礼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春光酒楼位于瀛东示范区创业大道中段，周围全是刚被拆迁出来的荒地。酒楼老板是刘辉灿的朋友，刘辉灿叫上杨岸礼并捎带上康青木，纯粹是照顾朋友的生意，也借此机会给弟兄们释放一下压力。

赵文乐负责开车，可刘辉灿却破例让赵文乐放开喝，说是回去可以找代驾。

酒至半酣时，刘辉灿又改口说在瀛川地界还没有人敢拦住他的车检查，即便是酒驾或是醉驾，在他那儿都不算个事。

康青木在一旁也赶紧附和，夸刘辉灿这个班长永远都是他心中最崇拜的英雄。

赵文乐除了不停的朝肚里灌酒，对其他的一概是充耳不闻。

杨岸礼实在受不了这种场面的压抑，便借口出去透透气。

酒楼装修的十分豪华，生意却显得很清淡，好多服务员看上都无精打采，有的还不住的打哈欠。

杨岸礼漫无目的游走在红色的地毯上，也不知坐了几次电子，拐了几个弯，也辨别不出方向，更不知道身在何处。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杨岸礼感觉有点累准备回房间时，从不远处的电梯里走出一男一女，径直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杨岸礼当时心里就是一惊，他揉了一下眼睛，在聚仙亭看到的那两个背影又出现在眼前。

没等杨岸礼完全反应过来，那两个人便在服务员的引导下走进了房间，杨岸礼略加思索后便缓步朝那个房间走去。

快要接近那个房间时，杨岸礼突然感到心跳加速，脚下也似乎被什么东西黏上，咫尺的距离一下子变得像是百里之遥。

尽管步子挪的很吃力，但杨岸礼还是坚持走到了门口，正担心接下来如何是好时，房门突然被出来的服务员打开又缓缓的关上。

也就是在房门一开一关的瞬间，杨岸礼终于看清了那两个人的真面目，正如他猜疑的那样，确实是谭汝越和赵贵忠。

当时杨岸礼的脑袋就嗡嗡作响，他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进去问个明白，还是悄悄的离开，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他拿不定主意，心里异常烦躁，却又很难做出选择。

手机铃声的突然想起，让做贼心虚的杨岸礼惊慌失措的出了一身冷汗。刘辉灿催促他回房间，他不敢出声，快速逃离的同时，还是心有不甘的朝那个房间瞟了一眼。

更让杨岸礼感到吃惊的是，走廊的尽头忽然有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正迎面走来，竟是钟洛尘。

杨岸礼赶紧钻进电梯里，好长时间，心里还扑腾乱跳。

赵文乐醉的不省人事，开车的差事只能交给杨岸礼。在地下车库取车时，杨岸礼心烦意乱，鬼使神差的竟把车子开到了负三层。

刚停下来要辨别一下方向，就有两个年轻的保安走过来，很不客气斥责杨岸礼没长眼睛，那么大的警示牌都看不到，说是这里正在翻修，很危险，并让杨岸礼赶紧离开，而且态度十分蛮横。

杨岸礼满脑子都是谭汝越和赵贵忠的影子，根本没有心思跟那两个保安计较，但却不由自主的把怨气都撒在了那辆帕萨特上。他使劲踩住油门，车子在快速离去的同时，也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对春光酒楼发生的一切，杨岸礼想了好长时间，做了很多假设，但最终他还是决定跟谭汝越摊牌，让谭汝越亲口告诉自己事情的真相。

可让杨岸礼意想不到的是，谭汝越却先发制人。她漫不经心的说：“春光酒楼是全市档次最高的娱乐场所，那里除了美味佳肴还有专门针对男性的服务，去过那里的男人几乎没有一个能独善其身的。”

杨岸礼当时就吓了一跳，他不知道谭汝越的真正用意，但谭汝越说的春光酒楼的那种服务的确是真的，可杨岸礼当时真的没有走进服务员安排的房间，这一点刘辉灿和赵文乐都可以为他作证。

杨岸礼正要跟谭汝越解释，谭汝越却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鼻子哼了一声便转身离去。

一连好几天，谭汝越都没有给杨岸礼好脸色，还含沙射影的说：“身正不怕影斜，心里没鬼，何需自证清白。”

无奈之下，杨岸礼求助于刘辉灿。可刘辉灿无论如何都不愿出面调解，说是这种事情根本就解释不清。

不过，这次谭汝越也没有揪住不放，一觉醒来，好像她跟杨岸礼之间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也没有发生，对杨岸礼依然如故。

谭汝越还有意无意的暗示杨岸礼，春光酒楼奢靡繁华的背后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也是暗藏凶险的地方。她告诫杨岸礼，那个地方尽量少去，更不要做那些与自己身份不相干的事情。

杨岸礼在受宠若惊、心有余悸的同时，暂时没有心思去想谭汝越和赵贵忠之间发生的事情。

十八

石磨山在瀛川市的东边，平均海拔九百六十米。  瀛水河自西向东流经此处便绕山向北流向黄河，由于河流改道的原因，这里形成了一大片宽阔的水域。

水流缓慢，水面平静，河道两岸水草丰美，树木茂盛，浅滩处鱼虾成群，滋养着上万只丹顶鹤。

这里不得不说是生物学上的一个奇观，由于独特的地形地貌，瀛川市形成了两个丹顶鹤的栖息地。

冬季，石磨山受山体溶洞的影响，形成了无数露天的温泉，加上石磨山作为天然屏障，挡住了来自北边寒风的的侵袭，使得那里温暖如春。

夏季，仙鹤湖中心的小岛上自然繁殖着上百种植物，那里四面通风，凉爽宜人。每年的冬夏季节，就会又成群结对的丹顶鹤不停的在这两个地方往返迁徙，形成了瀛川市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随着高速公路的修建和高铁站落户瀛川，来这里度假旅游的人数也在不断增加，加快石磨山国家级森林生态园打造升级也成为瀛川市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的重大工程。

在市政府组织召开的项目推进会上，常务副市长蔡晨良进一步强调：“中央和省里对这个项目很重视，市委书记乔鸿煊在省领导面前拍着胸脯保证过，要在明年国庆节准时举办落成典礼。”

在汇报工作进度时，交通局局长重点介绍了快速通道的有关情况。

从市区通往石磨山的快速通道，因为近期持续降雨，导致山体滑坡，影响了工程进度。

不过，通过分段承包，又引进了省外大型建筑国企参与，会把耽误的工期补回来，不会影响整体进度。

目前，最大的难题就是资金问题，施工单位的工程款已经拖欠三个月了，再不解决，恐怕后面的事情更不好做。

蔡晨良当时就问在场的盛泽汇贤集团的总经理韩朝江：“乾坤银行不是签约了二十个亿，怎么还拖欠人家的工程款？”

乾坤银行也是因为签约的事第一次参加这个项目的推进会，冯雨婷特意带上杨岸礼，并连夜准备了一份汇报材料。

在场的安希航赶紧向坐在他后面的冯雨婷递了个眼色。

冯雨婷站起来回答说：“乾坤银行已经按照市政府的要求和市金融局的部署，正在抓紧办理相关手续，保证在三天之内第一批资金落实到位，绝不拖项目推进的后退。”

蔡晨良很满意的点点头，示意冯雨婷坐下，又专门交代财政局局长谢鸿安：“从下个月开始，市财政资金要向乾坤银行倾斜，全市代发工资、养老金发放以及水电费缴纳等政府管辖范围的，都可以交给乾坤银行去做。”

杨岸礼被冯雨婷的话吓了一跳，贷款分配方案发下去之后到现在一点动静没有，打电话催问，不是正在研究，就是还在调查，向冯雨婷汇报，得到的就三个字‘知道了’。

即便是拿冯雨婷说的那些狠话施压，人家还是无动于衷。三天的时间，杨岸礼就是把脑袋想破，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石磨镇党委书记胡星海专题汇报园区内的拆迁问题。

项目一共涉及五个自然村，山上二个村，山下三个村，共计三百六十八户，一千一百三十二人，拆迁安置房已经全部封顶，下个月将全面开始内部粉刷和水电安装，预计月底完成。

现在最头疼的问题是，实际开支远远超过预算开支，建筑商因为原材料涨价提出来增加预算，拆迁的村民也嫌补偿款太低，不愿搬离原来的地方。

这些问题如果不解决，恐怕会直接影响到下一步的工作进度。不过这些都是以前遗留的问题，他们正在想办法解决。

这位书记不是很年轻，但思路很清晰，他刚从从瀛水区林业局副局长调任到石磨镇。

蔡晨良反问他准备怎么解决。

胡星海似乎胸有成竹，但他却把问题推了出去，说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安置房承建方是盛泽汇贤集团的招标单位，这些问题应该由盛泽汇贤集团出面解决，而且要保证以后不出现类似问题。

他还建议，建筑商的损失可以用其他方面的收益予以弥补。

他的话刚一落地，盛泽汇贤集团的总经理韩朝江就强烈反对，他的理由也很充分。

生态园这个项目当初在做预算时已经远远低于市场价，原材料涨价是不可控因素，当初说好的会根据市场变化灵活掌握，如果出现类似情况会考虑给予适当补偿。

况且，从去年项目启动到现在，盛泽汇贤集团已经陆续投入了将近五个亿的资金，甚至把东盛泽轴承的生产资金都挪用到这个项目上来，确实拿不出钱来弥补这个窟窿。

在场的市政府副秘书长连曦江见状，赶紧制止并让那位书记把话讲完。

那位书记也像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依旧不紧不慢的汇报。

石磨镇已经把村民安抚动员的工作责任压给了各村委会，并立下了军令状，对那些故意煽风点火，寻衅闹事的，镇派出所一天二十四小时待命，该抓的抓的，该关的关，绝不手软。

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他还是希望市里和区里在补偿款的问题上再研究研究。

针对上述有争议的问题，蔡晨良当场提出了拍板意见。

关于建筑开发预算超支问题，市财政局会同市投资集团再仔细研究一下，看看原先的合同，如果事先约定好的就要落实兑现。

尽管市里资金很紧，但也要讲究个轻重缓急，目前，一切工作都要围绕生态园项目，实在不行的话，体育场的项目可以缓一缓。

关于补偿款问题，市民政局可以考虑从扶贫资金里划出一块，也可以在村民子女上学费用减免、农村养老金额度提高以及村民创业贷款扶持方面研究制定一套完善的政策。

在讨论石磨山人造滑雪场的建设时，市林业局的局长李恩橙提出了不同意见。

他曾经在石磨山林场工作过十年，对那里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他不反对建造宾馆、别墅、滑雪场等休闲娱乐设施，但也不赞同把废弃的河道阻断，并陈述了他坚持的理由。

原有的河道被废弃主要是因为石磨山北边那些小煤矿过度开采，形成地下漏斗，导致山上的积水下渗流失。

这些年随着小煤矿的关停整顿和矿井的回填，山上的水资源正在逐渐回归正常。

但在生态园整体规划中，为了九头鸟泉瀑布和紫云山庄人工湖建设人为的进行改道，这样做是违背自然规律的。

这些河道都是自然形成的，是大自然选择的最佳路径，如果被阻断，一旦爆发山洪和泥石流，那后果就真的不堪设想。

市水利局局长韩丞广坚决不同意这种说法，说是这个问题北京和省里的专家都论证过无数次，绝对没问题。他还红着脸、很不高兴的说出了自己的依据。

根据石磨山的降雨量、平均气温、地形地貌综合分析，出现大的山洪和泥石流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历史上有记载的就是清朝嘉庆年间，当时的降雨量也就是现在的一点二倍，而现在的蓄水量和排水量是那时的十倍甚至二十倍，这个问题根本不用担心。

况且，原有的河道偏远崎岖，根本没有开发利用的价值。”

见蔡晨良脸色有些阴沉，连曦江赶紧说道：“这个问题会后再慢慢研究，原有的规划不可能改变，细节上、技术层面的问题可以再斟酌，再完善。”

资金问题是重点，也是项目推进的关键，除了贷款，就是机构投资和债券发行。

市财政局局长谢鸿安重点介绍了香港蓝天投资的情况。

香港蓝天投资十亿元的投资意向已经签订，原先谈好由市投资集团担保，但市投资集团负债过大，担保过多，没能通过蓝天投资董事会审核。

对方又提出由瀛川市财政提供担保，这不是个小事，财政局做不了主，需要领导拍板。

债券发行工作也没有拿出具体的时间进度表。市投资集团董事长郭闻中在汇报时态度很诚恳，也很无奈。

债券发行的决策权集中在国家层面，地市这一级除了跑还是跑，没有更好的办法。

不过，工作还是有一些进展，发行商、承销商已经确定，协议条款已经被双方认可，目前的主要工作是针对承销商又提出的专款专用、封闭运行，进一步协商具体的操作细则。

蔡晨良在总结讲话中，对项目没有达到时间节点的进度颇为不满。

他希望各级各部门要进一步提高思想认识，要成立工作专班，实行一把手负责制，实行周协调、月调度、季推进工作制度。

并提出，连续三次完不成任务的就地免职，必要的时候可以让纪委监委介入，加大督促力度。

推进会结束后，杨岸礼又参加了一个公益活动，其实那个公益活动是个拍卖会，拍卖的物品中有几款杨岸礼特别喜欢的变形金刚模型。

拍卖会的地点在桃源仙居大酒店的九楼，举办方是诗彤儿童基金会，拍卖所得款项将全部用于智障儿童白内障疾病的预防和治疗。

第一件拍卖品是一幅梅花作品，名叫《凌风傲雪》，作者是咏梅墨林茶舍的葛檀雅。《凌风傲雪》最终被文房四宝斋以十万元拍得。

第二件拍卖品是皮皮果变形机器人nbk审判者金刚模型和标准版-裁决者-变形机器人软弹枪模型，起拍价是一千元，杨岸礼第一个举牌，但很快价格就猛涨到两万元，最终被翰舟梦幻俱乐部以三万五千元的价格拍得。

当杨岸礼听到翰舟梦幻俱乐部这个名字时，才发现江翰舟就坐在他的右边不远处，杨岸礼不由自主的看过去，还是那张笑脸和让杨岸礼有种亲近感的微笑。

第三件拍卖品是动漫电影《红楼遗梦》的版权，最终被秦家寨文旅集团以一百万元的天价拍得。

第四件拍卖品是斯纳恩（Snaen）金刚大黄蜂擎天手办柱合金5汽车机器人3，杨岸礼还是第一个举牌，最终还是被翰舟梦幻俱乐部以三万元的价格拍得。

下面的拍卖品是陶瓷艺术品和一些收藏品，杨岸礼也没多大兴趣，他起身走的时候，无意间又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江翰舟也正好看过来，两个人相视而笑。

刚走出拍卖大厅，杨岸礼就被赶过来的一位年轻女子拦住，说是受翰舟梦幻俱乐部的老板江翰舟的委托，把刚刚拍得的皮皮果变形机器人nbk审判者金刚模型和标准版-裁决者-变形机器人软弹枪模型转赠给杨岸礼。

杨岸礼没有接受，但他依然表达了谢意，并答应抽时间一定登门拜访那位有缘人。

瀛川市破获了一起重大黄金走私案，主要嫌疑人竟是久和公司的老板欧阳灵嘉。

久和公司利用非洲和国内黄金的巨额价差，把黄金藏匿于变形金刚模型中，从美国运到香港，再通过豪瑞斯公司运到瀛川。

到瀛川后，由久和公司进行提炼加工销往全国各地，在短短的三年内，久和公司累计获利近三十亿元。

中国金河网报道称，这是建国以来瀛川市破获的最大黄金走私案，从海关、缉私等环节抓获了一百多个犯罪嫌疑人，摧毁了一个十分隐蔽的走私链条。

从谭汝越那儿杨岸礼还得知，在公安机关的深挖中，又查到了文物走私的蛛丝马迹，说是在久和公司出口越南的一批纺织品中，发现了两副宋代字画，经曹纪黎鉴定，应该是簸萁山王妃墓里面的陪葬品。

谭汝越还告诉杨岸礼，那两副字画的价值不高，很显然对方这是在试探。这个案件的侦破虽说没有达到预期目的，甚至有打草惊蛇的负面影响，但在公安机关的高压态势下，想通过这种方式进行走私的路子也暂时被堵死，那些被盗的国家级文物短时间内还不会流失国外。

杨岸礼对这些并没有多大兴趣，他唯一担心的是自己会不会跟久和公司扯上关系。

谭汝越却告诉杨岸礼，久和公司的贷款牵扯很多人，那些人是不希望跟贷款诈骗、违法放贷联系到一块的，杨岸礼作为整个链条上的小人物，微不足道，任何担心都是多余的。

况且，为久和公司贷款提供担保的儒博商贸已经主动归还了贷款，公司的主要负责人邹予初已引咎辞职，也没必要再深究下去。

谭汝越的这些话在为杨岸礼解开疑团的同时，也彻底扼杀了杨岸礼了解儒博商贸以及赵贵忠的想法。

不过，最值得庆幸的，倒是杨岸礼当初没跟豪瑞斯公司扯上关系。

从谭汝越那儿得知，豪瑞斯公司的五百万贷款是瀛川市的一家股份制银行提供的，那家银行已经有三个人被公安机关采取了强制措施，很有可能要按同案犯处理。

谭汝越告诉杨岸礼，她说这些的目的，就是要提醒杨岸礼，以后在贷款时一定要把对方的底细摸清楚，对那些不法商人，不管是谁介绍的，都要毫不犹豫的拒绝。谭汝越甚至为此产生了让杨岸礼离开信贷管理部的念头。

可刘辉灿却根本没把这当回事，他很自信的告诉杨岸礼，只要跟对方没有利益往来，就是贩毒的也跟银行扯不上半点关系。

那家股份制银行的三名工作人员没有守住职业底线，收了人家一百万的好处费，那是咎由自取。

楚沛芹突然打电话约杨岸礼见面，而且反复强调不能告诉任何人。

约见地点在神龙超市，时间是上午十点。楚沛芹很自信的说：“最热闹的地方往往最安全。”楚沛芹一直怀疑有人跟踪她，她只能采取这种她自己认为最安全的方法。

楚沛芹还做了精心安排，假发、眼镜和那身不男不女的装束，杨岸礼一见面还真没认出来是楚沛芹。

楚沛芹说她手里有非常重要的证据资料，要杨岸礼陪她一块送到省公安厅。具体是什么，楚沛芹不肯说，杨岸礼只能先行去叫出租车。

超市大门距离马路不到一百米，眨眼的功夫楚沛芹就到了跟前。杨岸礼赶紧拉开车门，可当他回头的时候，却看到楚沛芹正被一辆摩托车拽着向正前方跑去。

出于本能反应，杨岸礼快速关上车门，向楚沛芹飞奔过去。杨岸礼边跑边扯着嗓子请求前面的车辆和路人能把那辆摩托车拦下。

任凭杨岸礼多么用力，几乎喊破了喉咙，看到的却是飞奔而去的车子和漠视好奇的眼神。

正当杨岸礼绝望之时，楚沛芹却突然脱离了摩托车，重重的摔在地上，而那辆摩托车也眨眼的功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杨岸礼赶紧查看楚沛芹的情况，楚沛芹满脸是血，四肢几乎不能动弹。杨岸礼无法判断楚沛芹的伤势，只能先把楚沛芹就近送到医院再说。

杨岸礼赶紧拨打120，可一直占线，好不容易接通电话，还是郊区一家医院的，赶过来至少要五十分钟。

情急之下，杨岸礼只能站在马路中间去拦那些过往的车辆。说来也怪，平时随处可见的出租车，这个时候却不见了踪影，而那些私家车没有一辆肯停下来，有的甚至故意从杨岸礼的身边绕过去，还有个满脸凶相的司机放下车窗玻璃，大声斥责杨岸礼，不要命，神经病。

看着满脸是血、痛苦呻吟的楚沛芹，慌乱之中，杨岸礼抱起楚沛芹就朝前奔去。市第六人民医院就在附近，过三个红绿灯就能赶到，如果快的话，也就是二十分钟的时间。

杨岸礼打定主意，可自己的腿脚却不给力，一阵钻心的疼痛瞬间遍布全身。他猛然想起自己前两天爬楼梯时不小心扭伤了脚，也是在市第六人民医院看的医生，昨天炎症刚消，走路不是问题，可突然多出百十斤的承重，真的是寸步难行。

杨岸礼双腿打颤，汗珠瞬间爬满了额头。他偷偷看了一眼怀里抱着的楚沛芹，此时的楚沛芹已经恢复了意识，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用微弱的声音对杨岸礼说：“放我下来吧，我真的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楚沛芹越是这么说，杨岸礼就越觉得惭愧，他告诉自己，就是丢了这条退，就是爬，也要把楚沛芹送到医院。

有了这样的念头，杨岸礼开始不顾一切的迈开双腿朝前走去。此时此刻，身体的疼痛已变成了麻木，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向前，向前，一直向前。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也不知走了多少步，杨岸礼为自己依然向前走着而感到欣慰，他甚至安慰楚沛芹：“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了。”

杨岸礼咬紧牙关，步履蹒跚的向前走着，全然不顾路人那些异样的目光和身后那些汽车刺耳的喇叭声，更不知道江翰舟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他只知道自己在市第六人民医院急救中心，看着楚沛芹被推进急救室，之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事后，医生告诉杨岸礼，楚沛芹除了一些皮外伤和骨折外，脑部还出现了微量出血，幸亏送的及时，不然还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意外。

交警和刑警也相继找过杨岸礼，准备按交通肇事逃逸和抢劫财物的罪名立案，并让杨岸礼还原一下当时的真相。

杨岸礼唯一能向警方提供的信息就是那辆肇事车辆，应该是一辆赛科龙RC250仿赛摩托车，没有车牌，当时只看到司机的背影，无法辨别凶手的真面目。

警方反馈的信息是，出事的那个路段当天的监控出现了故障，在排查中也没有找到目击者，案件只能暂时搁置，等待新的线索出现。

谭汝越对此表现的十分冷淡，说这分明就是有预谋的作案，找不到凶手，任何推测都是扯淡。

不过，他还是希望杨岸礼抽时间去向江翰舟表示一下感谢，并很不客气的让杨岸礼转告楚沛芹，最好把毛手毛脚、爱出风头的毛病改一改，不要让大家无缘无故的跟着遭罪。

江翰舟总是找各种理由搪塞杨岸礼，说那都是举手之劳，没必要放在心上，并暗示杨岸礼，他不喜欢小题大做，更不希望因为这件小事而伤了和气。

见江翰舟态度坚决，杨岸礼也只能暂时作罢。

对于谭汝越的劝告，楚沛芹没有任何反应，也不愿再提及那天发生的事。她很真诚的对杨岸礼说了声，‘谢谢’，并满怀深情劝杨岸礼也要照顾好自己，还有些伤感的承诺：“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大家跟着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