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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金韵十一至十四章

盛森 最后编辑于 2024-10-02 07:3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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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杨岸礼陪谭汝越去了一家精神病院,那里住着谭汝越的表姐楚沛莉。楚沛莉是楚沛芹的姐姐,十年前因为丈夫自杀承受不住刺激,就被送到那儿了。

杨岸礼也是第一次见到楚沛莉。她头发散乱,面无表情,见到谭汝越,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医生说刚给她打了针,这会儿正常多了。医院这么着急打电话让谭汝越过来,主要是楚沛莉最近犯病的次数很频繁,很多常规药物已经不管用了,就給她换了一种进口的新药,费用相对也比较高,账户里的钱剩的不多了。

谭汝越看了一眼账单吓了一跳,每天的支出都在五百元左右,尽管谭汝越很吃惊,也有些不情愿,但最终还是在楚沛莉的专户上又存上了两万块钱。

以前听谭汝越还有她父亲谭昌汉说过,楚沛莉的丈夫生前在一家企业做财务科长,因为一起贷款诈骗案被牵扯其中,后来想不开在看守所自杀了,楚沛莉也因此就疯了。

那个时候,楚沛芹年纪小,谭昌汉作为舅舅就把这事担了起来。

楚沛芹也在精神病院,可谭汝越却一直没有理她,谭汝越对楚沛芹有怨气,不是因为钱,而是一年前在全市扫黄行动中,谭汝越在一家KTV的包房里见到了行为不雅的楚沛芹。

她当时狠狠的扇了楚沛芹一个耳光,那件事也成了谭汝越对楚沛芹怨恨的根源。

谭昌汉心地善良却把钱看的很重,对精神病院每个月的花费也有点心疼,尽管是亲外甥女,还是认为在钱的问题上要量入为出,都是工薪阶层,家里都没有多余的闲钱,说来说去就又说到了陶瓷牙。

当时谭汝越就让谭昌汉死了这条心,说是换陶瓷牙可以,但家里的钱他一分都不能动。

风平山公墓建在簸萁山的东北部,与精神病院之间不到两公里的路程。

谭汝越的大姨夫杜初尧是那里的管理员,去年退休又被返聘,谭汝越要顺便过去看看他。

听谭汝越说,杜初尧十年前害了场大病,一觉醒来就成了哑巴。

谭昌汉却不以为然,说杜初尧平时一天说的话也不超过三句,不是‘嗯’,就是‘哎’,跟哑巴没啥区别。

谭汝越给杜初尧带去了两瓶酒,一只烧鸡,一箱咸鸭蛋。杜初尧见到这些东西乐的手舞足蹈,眼泪和鼻涕都沾满了胡须。

谭汝越有些伤感跟杨岸礼说:“我这个大姨夫嗜酒如命,当初在民政局还是个科长,就是因为喝醉酒朝局长的办公室门口撒了泡尿,才被贬到这儿的。”

离开公墓的时候,杨岸礼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杜初尧一手拿着酒瓶,一手拿着烧鸡,象一棵后凋的松柏,孤独的站立在那片凄凉瘆人的坟茔中。

信贷管理部的孙欣产假结束上班的第一天就被市局刑警支队带走了。第二天,得到的信息是,涉及十年前的‘六九’银行抢劫案。

当年的案情通报是,案件发生在六月九日上午七点四十,两个骑摩托车的蒙面人抢劫了乾坤银行瀛川分行六一路营业网点运钞车,开枪打死了一名持枪的押运员和提着款箱的网点工作人员,抢走现金三十五万,作案时间不到五分钟,由于现场没有留下任何证据,至今都没能抓到凶手。

王祥翼是甘肃人,在内蒙赤峰因抢劫一辆出租车被逮捕,在看守所供出了十年前在瀛川抢劫银行那件事,还供出了同案犯于千烁,于千烁是孙欣的丈夫,孙欣被警察带走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可瀛川分行的人对此还是感到十分震惊,于千烁是瀛川大学法学院最年轻的副教授、副院长,跟抢劫银行联系倒一起,很多人还是不相信听到的是真的。

孙欣被警察带走,最头疼的是杨岸礼。杨岸礼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是啥情况,他只知道孙欣负责的亨元农贸市场又出了问题,而且还惊动了瀛川市市长。

亨元农贸市场在乾坤银行有一百多个贷款客户,都是庄修洁在位时办理的,那时候为了支持民生项目,贷款的条件很低,只要有固定的门面和营业执照就能在乾坤银行获取贷款。

近几年由于市场形势变化,很多贷款的商户要么关门跑路,要么改头换面,也有几家勉强存活下来的,可一提到贷款就叫苦连天,说是挣的钱还不够交房租,基本生活都保证不了,哪有多余的钱归还利息。

那里是乾坤银行的重灾区,除了起诉、查封和强制执行,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可宋基儒给杨岸礼下达的任务却是要增加新的贷款。理由很简单,亨元农贸市场是瀛川市的菜篮子,也是市长关注的焦点,最近市场物价暴涨,老百姓怨声载道,主要是因为商户没钱进货,归根结底还是商户无法从银行获取贷款。

这两天市长热线、市长信箱突然多了这方面的信息,市政府办公室的电话也第一时间打给了冯雨婷,乾坤银行作为支持民生事业的主力军、先进典型,帮百姓解难,为政府分忧,责无旁贷。

冯雨婷把这项工作安排给宋基儒。宋基儒说杨岸礼是信贷管理部的负责人,具体工作应该由他自己来安排。

刘辉灿提醒杨岸礼,亨元农贸市场是冯雨婷抓的典型,冯雨婷也是因为这个被提拨为瀛川分行的副行长,而且还抢了本来应该属于宋基儒的位置。所以在这个问题上,他希望杨岸礼还是以冯雨婷的意见为主,冯雨婷之所以要这么做,除了表面上那些原因外,恐怕跟庄修洁的事也脱不了干系。

杨岸礼找到夏怀智,没等杨岸礼开口,夏怀智就说这几天有三笔贷款即将到期,他要加班加点办理续贷手续,根本没有时间再顾及其他。

侯澜主动提出来要帮杨岸礼分忧,但前提条件是让杨岸礼陪着她,一想到那股香水味,杨岸礼就果断拒绝了她。

杨岸礼也想到了赵文乐,业务能力没问题,可把那么重要的工作交给这位整天泡在酒吧、网吧和足疗店里的小帅哥,杨岸礼还是有点不放心。

齐廷山和柴云波这两个人杨岸礼压根就没考虑,说了也是白说。王禹默是内勤,工作很琐碎,平时也不能离开岗位。

杨岸礼苦笑着摇摇头,只能自己亲手接过这块烫手的山芋。

亨元农贸市场位于瀛川市老城区五一路与华夏大道交汇处,那里交通便利,居民区集中,是瀛川市较为繁华的地段。

杨岸礼首先找到农贸市场的管理员,是一个去年从山东选调过来的女大学生,名叫张悦晗,隶属瀛水区市场管理局,在农贸市场任专职管理员。

她告诉杨岸礼,农贸市场是在原国有食品厂的基础上,由南岳地产投资改建而成,使用面积有五千平方米,是瀛川市最大的惠民工程,也是瀛川市农副产品的主要供应基地和附近周边县市最大的农副产品批发基地。

市场里的商户构成也很复杂,有外地的,也有本地的,规模较大的商户绝大部分都是外地来的,他们资金雄厚,在价格上有足够的话语权,他们主要做批发业务。

市场里那些小商户也大都是从他们手里进货,利润很薄,除了小量的批发业务外,主要还是做零售,有门路的发展几个固定的大客户,生意基本上还算稳定,而绝大部分商户就要靠每天的客流量和运气赚取辛苦钱。

在谈到市场目前的经营状况,张悦晗告诉杨岸礼,现在市场上的生意是越来越难做,那些散户因为手里缺钱,就只能就近进货,利润点很低,再加上房租、水电费等,很多商户不但赚不到钱,甚至还要赔钱。

他们也想到过贷款,可是很多银行来这里一了解情况就再没来过,还说杨岸礼是她接待的第六家银行了。

经张悦晗的引荐,杨岸礼又找到本地最大的商户郑志强,那里的人都叫他郑二狗,学问不大,人却很精明。

郑志强告诉杨岸礼,如果政府再不采取些措施,这个市场早晚是要关门的。这个市场虽说是项惠民工程,可房产是私人企业的,人家出钱把这个市场建起来,不可能让大家免费使用。

实际的收费项目比当初宣传的要多,象什么维修费、通风费、空气净化费、环境保护费等等,这些都超出了合同范围。

合同期限大都是三到五年,就现在这情况,既转让不出去,又实在干不下去,他自己也是靠着以前那点家底在苦苦撑着。

说到贷款,郑志强更是一脸的无奈,说那些商户不是不想贷款,是他们的自身条件根本满足不了银行的要求。

有的银行提出来用个人的房产抵押,可那些商户要是有很多房产在那儿闲着,谁会愿意受这份罪,收房租、喝闲酒的日子谁不羡慕。

现在商户要是着急用钱,就到市场里的融资部借一笔,利息虽说高点,也总比用钱的时候在银行借不到强。

杨岸礼又找一些普通商户了解情况,他们刚开始还很热情,可听杨岸礼说是银行来的,一下子就变了脸,根本没时间招呼他。

遇到一两个生意清淡的商户,也会跟杨岸礼随便说上几句,说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要去贷款,甚至连银行的大门朝哪个方向都不知道。

有的还说他们也根本用不上贷款,就现在这生意,有钱也不敢进货。

杨岸礼把这些情况汇报给了宋基儒,宋基儒还是坚持让杨岸礼先向冯雨婷汇报。

杨岸礼向冯雨婷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就是让那些商户自发成立一个互助合作社,合作社成员向合作社缴纳一定的会员费作为合作基金,乾坤银行依据合作基金十倍放大,给合作社一个授信额度,授信额度内合作社成员的贷款实行三户联保,随用随借,三年内可以循环使用,只付利息,不用还本。

冯雨婷刚从省委党校学习回来,看上去精神状态非常好,说话的态度也比以前温和了许多。她听了杨岸礼的想法觉得可行,让杨岸礼先拿出个粗线条的方案报到市政府,剩下的按工作程序办。

她还特意把瀛水区常务副区长贺向松的联系方式交给了杨岸礼,说是可以先找他汇报一下,如果他认可了,后面的事就好做了。

让杨岸礼感到意外的是,对于盛泽汇贤集团的事冯雨婷只字未提,她的态度很明确,当前关注的重点应该放在鼎轩纸业上面,除了积极参与中小企业集合债券的发行外,在支持造纸产业园方面,也要多动些心思。

鼎轩纸业也是孙欣负责的贷款客户,下个月有笔五百万的贷款要到期,尽管是以前的老业务,贷前调查这道程序还是不能少。

鼎轩纸业的前身是瀛川市造纸厂,也进行了股份制改造,并因为环境污染问题整体搬迁到簸萁山。

鼎轩纸业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唐轩利,五十刚出头,身体有点前凹后弓,很多人说是营养不良造成的,厂里却有人说那‘货’生下来就那熊样。

他原先是一个乡镇的副镇长,调到造纸厂任厂长不到半年就遇上企业改制,唐轩利摇身一变就成了新的企业老板。

刚开始那几年市场形势确实好,企业发展也很迅速,整体搬迁后就伤了元气,再加上唐轩利头脑一热把恒世水泥给收购了,企业就有点负重前行,颇感吃力了。

这是杨岸礼在鼎轩纸业老厂区从财务总监张鑫鹏那儿了解到的企业有关情况,张鑫鹏还亲自陪杨岸礼去新厂区,说是唐轩利在那儿等着,上午专门接待杨岸礼这位‘财神爷’。

鼎轩纸业新厂区,建在荷塘镇,与恒世水泥只有一河之隔,都是重污染企业。

唐轩利很热情的带杨岸礼来到新上的白板纸生产线车间,工人们正在紧张忙碌的调试设备,见到唐轩利都热情打招呼,唐轩利还接过一个女职工递给他的水煎包子,刚塞到嘴里就直夸味道好极了。

唐轩利告诉杨岸礼,眼前所看到这些设备,是一套高档涂布白板纸生产线,主要以竹浆作为原料,年产能力三十万吨,产值二十亿元。设备的一小部分是浙江宏泰提供的,剩下的绝大部分都是他们自主研发的,月底调试完成,下个月就可以投入生产。

在闲谈中,唐轩利有意无意的提到唐若素,说唐若素从小就过继给了他父亲,唐轩利也一直把唐若素当亲妹妹看。

唐若素在杨岸礼手下工作,唐轩利很放心,也真诚的希望杨岸礼能在工作上给予唐若素更多的支持和帮助。

他还提到了谭汝越的父亲谭昌汉,虽说他调到造纸厂时谭昌汉已经退休,但谭昌汉在造纸厂的为人他还是了解的,口碑很好,并承诺以后涉及到离退休职工的事情,他会尽心尽力去做。

杨岸礼跟唐轩利交往不多,对于唐轩利说的这些也只能一笑了之。

唐轩利还专门安排张鑫鹏送了杨岸礼一程,说是有条近路既好走又省时,这不过是张鑫鹏的借口,他真正的目的是要朝杨岸礼的后备箱里放两厢茅台和十条中华。

尽管杨岸礼断然拒绝了张鑫鹏,但丝毫不影响贷款的办理。鼎轩纸业的贷款是盛泽汇贤集团的下属企业盛泽汽修提供的担保,手续也都按照上一年度的模式办理。

不到一天的时间,杨岸礼就向宋基儒交了差,可宋基儒却说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到信贷管理部传达。

 

十二

 

宋基儒和分行监察室室主任汪骏立来到信贷管理部宣布:张泰已经被市纪委立案调查,市纪委的调查组已经来到乾坤银行,要针对某些问题找相关人员谈话,信贷管理部是这次谈话的重点。

尽管之前有这方面的传言,可一旦得到证实,难免还是会让人感到吃惊,尤其是对信贷管理部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宋基儒要求大家要重视起来,除了积极配合纪委的工作之外,他还反复强调:“人家问什么就如实回答什么,尤其是那些捕风捉影的事就更不能乱说。”

为了平复大家的紧张情绪,汪骏立补充说:“这是纪委的正常工作程序,大家正确面对就可以了,不要乱打听,更不能自乱阵脚。”

临走的时候,宋基儒又交代杨岸礼,一定要管好自己的人,尤其是在这种特殊情况下,决不能出现节外生枝的事情。

汪骏立告诉杨岸礼,纪委的同志会根据花名册上名单进行谈话,他让杨岸礼立即通知信贷管理部的所有人在岗待命。

陶婉丰接到杨岸礼的电话半天没有说话,但她还是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内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

齐廷山以前是市体校的篮球教练,这几天被邀请参加全市的业余篮球比赛,并被聘请为裁判。他告诉杨岸礼,今天是决赛,他是主裁判,如果能找到顶替的人就回去。

柴云波厚着脸皮问杨岸礼知不知道纪委这次来到底要查什么,除了张泰的事之外,会不会还要查别的事。

杨岸礼告诉他,大家知道都一样。但又故意逗柴云波说:“要查别的事,也不是没有可能,尤其是经济案件,那可是纪委查的重点。”

看着柴云波脸色苍白、失魂落魄的样子,杨岸礼觉得很好笑,象柴云波这种既胆小又爱占小便宜的人,既配不上‘柴大官人’的名号,也真不够资格让纪委去查他。

夏怀智和赵文乐的表现也让杨岸礼感到有些意外。夏怀智说他在信贷管理部是半聋半瞎,能看到的和能听到的,全都不是真的。赵文乐有了上次的经历,比信贷管理部任何人,包括杨岸礼在内,都显得沉稳平静。

杨岸礼是第一个被纪委找去谈话的,地点在乾坤银行十七楼的接待室,里面配置的家具是洁白面罩的沙发和暗红色木制茶几。靠窗的一边摆放着一套沙发,茶几在中间,东西两边各有三个沙发,两台茶几。

市纪委来了两个人,一个竟是萧湘竹,市纪委常委、案件室主任,另一个是案件室科长张宏毅。

近距离的萧湘竹,短发、细眉、椭圆型脸蛋,皮肤白皙红润,眼睛的大小与鼻梁的高低完美搭配。

目光清澈灵动,又暗藏着威严与杀气,洁白的牙齿与滋润的红唇间,悠闲的吐露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天蓝色套装短裙配上牙白色翻领衬衫,的确是一个挑不出任何毛病且几近完美的职业女性。

萧湘竹似乎根本就不认识杨岸礼,对杨岸礼也没有好感,她很严肃的对杨岸礼说:“这次谈话很重要,涉及到乾坤银行的一个重大案件,希望每一个接受谈话的人都要高度重视,认真对待。”

张宏毅,不到三十岁,文质彬彬,给人的感觉除了冷漠还是冷漠。

他们主要是了解张泰在位期间的三个问题:私设小金库,公款消费和贷款回扣。

对于这三个问题杨岸礼的确不知道,甚至是第一次听说,他只能实事求是的回答:“不知道。”

张宏毅直勾勾的盯着杨岸礼,质问杨岸礼,作为信贷管理部的负责人,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知道。

杨岸礼告诉张宏毅,张泰调到信贷管理部工作不到一年,自己跟张泰之间除了工作上的接触,没有任何交集,况且自己目前也只是临时负责,纪委要了解的那三个问题,自己真的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肯说。”张宏毅的语气开始加重,脸上的阴森表情着实让人有些害怕。

“是真的不知道。”杨岸礼迎着张宏毅恐怖的目光,回答的很自信,也很坚定。

“不知道就是失职,知道不说是包庇,对组织不老实,这个道理你懂吗?”张宏毅步步紧逼。

“懂,但也要讲真话。”杨岸礼毫不示弱。

“既然懂,那还不老实交代。”张宏毅突然提高了嗓门,声音大的把茶几上的茶杯盖子都震的乱响。

杨岸礼在吃惊之余又觉得张宏毅很好笑,自己又不是被吓大的,这种套路在自己这儿还真行不通。

萧湘竹始终双手抱肩,低垂着眼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面对张宏毅的态度杨岸礼反倒平静下来,脸上还闪现出一丝蔑视的表情。

“如果在这里不肯说,就给你换个地方,相信到那个时候你会主动说的。”张宏毅把手里的笔重重摔在茶几上,一字一句说的很认真,也很扎心。

张宏毅的这些话彻底把杨岸礼给惹恼了,他猛的站起来直视着张宏毅,声色俱厉的质问张宏毅:“你对我吼什么,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别说是换个地方,就是上了法庭我也不怕。”

说完,杨岸礼生气的摔门而去。至于当时萧湘竹还有那个张宏毅是什么状态,这样做的后果会怎么样,杨岸礼根本顾不上去考虑。

谭汝越的父亲谭昌汉是唐轩利安排人从乡下接回来的,还朝家里搬了很多东西,茶叶、花生油、大米,还有两箱茅台、十条中华烟。

这些都不重要,谭昌汉这么急着见杨岸礼,是另外一件事,而且是天大的好事,在杨岸礼被叫去谈话的时候,谭昌汉就连着打了好几个电话,让杨岸礼赶紧去他那儿一趟。

谭昌汉住在老造纸厂家属院的两间平房里,低矮潮湿,采光也不好,他坚持不搬出去的原因就是这里要开发,拆迁的通知都已经发到各家各户了。

杨岸礼一进屋,就看到狭小的客厅里坐满了人,都是这个院的老邻居。

谭昌汉原来是造纸厂的保卫科长,人缘很好,大家有事没事就喜欢找他闲聊,他的话在家里不管用,可在这些老工友那儿还是挺有感召力的。

一见到杨岸礼,谭昌汉就向大家介绍说:“这是我女婿,在银行上班,投资的事可以让他给咱们把把关。”

听了好半天,杨岸礼才弄明白谭昌汉说的投资的事。造纸厂原先那个烧锅炉的老桂,有三个儿子,其中一个叫桂润峰的以前也在造纸厂上班,在深圳闯荡了几年,回来后就进了一家叫众之城的投资公司,专门负责基金融资业务。

据谭昌汉在桂润峰那儿了解到的情况,与众之城投资公司合作的是香港月亮村基金公司,这家公司专做大宗石油买卖,现在推出了一款由香港月亮村基金公司发行的一只名叫‘币油之路’的梦想基金,月回报率百分之二十,也就是说,买十万块钱的基金,每个月就能得到两万块钱的回报,五个月就能回收成本。

谭昌汉激动的问杨岸礼这事能不能做,还说那个桂润峰是看在老邻居、老工友的面子,每人一次性购买的基金可以增加到十五万元。

杨岸礼没有当面扫大家的兴,他说投资的事要慎重,还是等把事情弄清楚之后再说。

谭昌汉和那些老邻居、老工友就满怀期待的把这事托付给杨岸礼,还说要快,不能错过这么好的挣钱机会。

实际上,这只是杨岸礼的推辞,他无论如何是不会给出任何个人建议的,那些钱都是养老钱、棺材本,万一弄丢了,这个罪人杨岸礼可担当不起。

他倒是很担心谭昌汉,这个老头看着很精明,糊涂事真的没少干,如果不是谭汝越把家里的钱看的紧,谭昌汉早就把那满嘴的好牙换成进口陶瓷的了。

这件事杨岸礼真的不敢做主,能说动谭昌汉的只有他闺女,可谭汝越这两天出差在外地,手机信号不是太好,她让杨岸礼有事发信息。

杨岸礼觉得这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索性自己先去了解一下情况再说。

按照谭昌汉说的地址,杨岸礼在江南记忆大酒店的五楼,找到了那家众之城投资公司。

刚出电梯,就有一个穿制服、带工牌的英俊小男生迎了上来说:“欢饮光临众之城。”

杨岸礼接过那张宣传单拿在手里,跟着那个小男生径直朝里面走去,那个小男生在杨岸礼身边不停的介绍着公司新推出的产品币油之路梦想基金,跟谭昌汉说的基本一样。

杨岸礼随口问他们的收益从哪里来。小男生赶紧回答说:“公司利用雄厚的资金从国际原油期货市场拿到相当于国内价格二十分之一的石油,中间的价差就是公司的收益。”

接待室是一间足有三百平米大厅,里面几乎每个茶桌旁都坐满了人,有的在听工作人员讲解,有的在仔细阅读那些产品简介,还有的已经开始准备付款签合同。

杨岸礼刚坐下,就有个女服务员给杨岸礼递过来一瓶‘巴黎水’,还很有礼貌的说:“那边有咖啡供应,中午这里还备有丰盛的午餐,先生不要错过品尝的机会。”

那个小男生还跟杨岸礼滔滔不绝的介绍,说他们每个月都要组织一次海外旅游活动,主要针对那些大客户,下线至少在一百户以上才有这样的机会。上个月去了吉隆坡,这个月去了埃及,下个月有可能要去巴黎。

提到桂润峰,小男生说:“桂总是很难见到的,他每天都在天上飞,现在这个时间应该是在阿拉伯联合酋长国跟穆罕默德小王子喝着八二年的拉菲,谈着上百亿的石油买卖。”

出来的时候,小男生执意要留杨岸礼的联系方式,并执意要安排专车送杨岸礼去市区任何地方,都被杨岸礼拒绝了。

顺着小男生指的方向,杨岸礼看到大楼的前面确实停着黑压压一片奔驰商务,可杨岸礼总觉得那片黑色的后面不时的跳出来刺眼的火苗。

在宋基儒的办公室,杨岸礼又见到了市局刑侦支队的崔烨赫,还有闫警官,一个刚从警察学院毕业的实习生。

崔烨赫这次来是要了解新的情况,跟文物盗窃案有关。

崔烨赫说:“市纪委在调查庄修洁案件时,查到一个叫曾俊玉的房地产商人,此人亲口承认给庄修洁送过一件宋代瓷瓶,瓷瓶是花了一百万从香港一名文物贩子手里买的,警方怀疑那件瓷瓶极有可能就是簸萁山被盗古墓里的陪葬品。据庄修洁交代,那件瓷瓶,还有其他赃物就存放在乾坤银行的保险柜中心。”

崔烨赫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查封那些可疑物品。崔烨赫出具了相关手续,要求立即着手去办。

宋基儒安排给刘辉灿,可刘辉灿给保险柜业务中心主任付圣杰打完电话之后,却有些为难的跟崔烨赫说:“值班的管理员家里临时有事,只能等到明天。”

崔烨赫当时就有些不高兴,让刘辉灿马上给那个值班的管理员打电话,就是天塌下来,也要火速回到工作岗位上。

刘辉灿显得很焦急,他开着免提,不停的拨着一个号码,却总是提示对方不在服务区。

杨岸礼无意中扫了一眼刘辉灿拨的电话号码,那是刘辉灿另一个电话卡,刘辉灿这样做很显然是在应付崔烨赫。

过了半个小时,在崔烨赫的再三催促下,刘辉灿主动提出亲自去那个值班管理员家里走一趟。

尽管崔烨赫很不耐烦,却也毫无办法。按照规定,保险柜业务中心实行的是双人管理,保险柜的钥匙就在那个请假的管理员手里,没有特殊原因是不能强行撬门取物品。

况且庄修洁在保险柜中心存放的赃物不止一件,崔烨赫也不能确认自己手里那几个信封里的预留密码哪一个是他们怀疑的。

崔烨赫很严肃的告诉刘辉灿,拿不到东西他们是不会离开的,无论多晚他们都会等。

刘辉灿态度很坚决的请崔烨赫放心,说他一定会尽力去办。可一上车,刘辉灿就关掉了手机,并开通了另一个号码,发了几条信息后,他让杨岸礼直接开车去瀛川宾馆。

杨岸礼不知道刘辉灿在瀛川宾馆见了谁,只知道崔烨赫是第二天下午才取走的那些可疑物品。

接到市信访局的电话是上午九点,没等杨岸礼弄清对方的意图电话就挂断了。杨岸礼犹豫片刻,还是不敢怠慢的来到位于市政府8号楼三楼的市信访局的接待室。

出面接待杨岸礼的有两个人,一个是三十出头的年轻人,面目白净,西装革履,闪烁的目光里透露着十足的傲气。

旁边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手里拿着一份报纸,面前的大茶缸不停朝外冒着热气。杨岸礼进去的时候,他只是从滑落下来的黑色眼镜的上方瞟了一眼,便又把头埋进了那张报纸里。

没等杨岸礼在椅子上坐稳,年轻人就劈头盖脸的训斥起来。说是作为公职人员、国家干部,不能管好自己的亲属,任由他们恶意上访,就是失职、渎职,就是在有意破坏瀛川良好的发展大局,不仅要做出深刻的检讨,还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那位年轻人情绪激动、口吐白沫,说出的话句句震耳发聩,可杨岸礼就听明白了一句,楚沛芹到北京上访,被遣送回了瀛川。

杨岸礼不想听那些说教,也不想解释自己跟楚沛芹的关系,他只想知道,“这件事如何处理。”

杨岸礼话音刚落,那位中年男子便放下手中的报纸,面无表情的直视着杨岸礼,并缓缓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凡事都要按规矩来。”

顺着这个话题,中年男子又给杨岸礼普及了一遍信访条例和公职人员处分条例,可杨岸礼就关心一件事,“如何才能把楚沛芹带走。”

杨岸礼此话一出,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尴尬的气氛几乎让人感到窒息。

僵持了大约三分钟,中年男子摇了摇头,轻声叹了口气,便缓缓起身把杨岸礼带到了隔壁房间。

楚沛芹正躺在沙发上玩手机,还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完全没有注意到站在面前的杨岸礼。

那位中年男子轻轻咳嗽了一声,并顺手拎起一把椅子使劲放在地上。

楚沛芹这才收起笑容,很不友好的扫了一眼面前的两个男人,直起身快速整理了一下衣服,便昂首挺胸的走出了房间。

中年男子让杨岸礼办理了相关手续,并签了一份连带责任保证书,还很诚恳劝杨岸礼一定要重视这件事。说楚沛芹这不是第一次了,已经在信访局挂上号。她所反映的问题,都是道听途说、捕风捉影,没有事实依据的上访就是恶意的、动机不纯的。

他还义正言辞的说:“政府的忍耐也是有限的,如果不听劝阻,一意孤行,是要追究刑事责任的。”

对于这些,杨岸礼只能胡乱答应下来,同时也为楚沛芹颇感担忧。信访工作是敏感区域,就楚沛芹那性格,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撞到枪口上,如果真有那一天,绝不是一份保证书能解决的。

楚沛芹倒没有杨岸礼想的那么悲观,她调侃说自己现在也算是老油条,那些人见了她是又恨又怕,想治她的罪没那么容易。

她还笑嘻嘻的跟杨岸礼说:“上访也是有成本的,我要先找份工作,等赚够了钱再说。”

谭汝越知道这件事后显得十分平静,只是让杨岸礼在楚沛芹的事上尽力就行,可说话间,谭汝越的眼里却已经噙满了泪花。



 

十三

 

打击处置非法集资宣传活动每年都要举办。以前乾坤银行的这项工作都是由综合管理部负责,可刘辉灿说这里面可能涉及贷款资金问题,让杨岸礼也去现场感受一下。

杨岸礼和夏怀智赶到中心广场的时候,乾坤银行瀛川分行已经在指定位置摆放好了宣传展板、宣传台和宣传材料。

这次活动是由市金融局与市人民银行、市银监分局联合举办的,主题是‘提高防范意识 打击非法集资”,各银行机构、保险证券机构以及公、检、法等单位积极参与并展出了各自的特色宣传。

不过,与‘众之城’的宣传场面相比,这里就显得有些冷清。

刚过九点,常务副市长蔡晨良在市金融局、市人民银行、市银监分局、市公安局主要领导和相关领导的陪同下,在现场走了一圈,并在市电视台的镜头前发表了鼓舞人心的讲话,郑重承诺:市委、市政府将不遗余力的严厉打击和处置非法集资活动,切实保障人民群众的切身利益。

广场里聚集着很多群众,他们大多是在远远的观望着这边的热闹,偶尔也会有一两个人走过来,还没等工作人员开口,就拿上一瓶免费赠送的矿泉水或是拿上一把印有‘拒绝高息诱惑,远离非法集资’等宣传口号的小纸扇、扑克牌等礼品,头也不回就走了。

有一对老夫妻过来询问去年那桩火星黄金非法集资案结了没,他们的钱什么时候能要回来。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愿意回答,也没有一个人能做主。

活动刚开始,夏怀智借口说要去归还信用卡透支的钱,一转眼就没了踪影。

期间,市人民银行的办公室主任黄朝善走过来,说了几句客套话,并私下告诉杨岸礼,他的弟弟去年考进乾坤银行,在姜坡市下面的一个乡镇支行工作,实习期已满,考虑把他调回瀛川市,希望能到杨岸礼的部门工作。

杨岸礼有些为难,就把自己的实际情况跟黄朝善讲了,黄朝善让杨岸礼不用担心,说冯雨婷那儿没问题,到时候杨岸礼不要推辞就行。

张建辉是市银监分局的办公室副主任,之前在监管三科任副科长,跟杨岸礼打过几次照面。

活动结束的时候,张建辉专门邀请杨岸礼一起吃个饭,见杨岸礼执意要回去,就直接说出了想让杨岸礼办的事。

是几个在乾坤银行的贷款客户,这几天贷款到期,希望杨岸礼能尽快把手续做一下,并说都是很优质的客户,经营正常也很讲诚信,客户经理是柴云波。

见杨岸礼有些犹豫,张建辉便主动提出让杨岸礼先了解一下情况,还很严肃的告诉杨岸礼,不符合条件的坚决不能办理。

对张建辉交代的事,杨岸礼只能含糊其辞的先应下来。

王诚义一直住在瀛川宾馆,跟他一起来的还有省乾坤银行纪检监察室的主任和一名科长。他们此次督导的内容很神秘,分行私下传言说是省行接到很多实名举报信,他们要一一落实。

刘辉灿也被叫去谈话,但很快就回来了,他私下告诉杨岸礼,凡是有贷款审批权的都是他们谈话的重点。

刘辉灿作为分行行长助理、综合管理部总经理,被叫去谈话很正常,但不是重点,因为现在刘辉灿在贷款方面没有话语权。

杨岸礼也不是重点,他在贷款方面有话语权,但跟那些举报信无关。

虽说在省调查组那儿平安无事,但纪委谈话那件事,却让杨岸礼在瀛川分行惹来很多非议,有人说,杨岸礼肯定是得到了张泰的某些好处,那是做贼心虚的表现,纸里迟早是包不住火的。

有人甚至拿杨岸礼的名字来进行讽刺:看上去道貌岸然、彬彬有礼,实则也是一丘之貉。

夏怀智很神秘的告诉杨岸礼,他认识纪委的萧湘竹,萧湘竹去过几次他们家琴行,很喜欢钢琴,而且还有八级证书。

言外之意就是,仅凭这一点,在萧湘竹面前,他还是能说上话的。

为了证实这一点,他还向杨岸礼透露,萧湘竹是从国家机关来瀛川挂职锻炼的,背景深不可测,在瀛川这样的小地方搅起几朵小浪花,绝对是翻一下手掌的事。

对此,杨岸礼只是淡淡的一笑,他不会因为纪委谈话那件事有求于夏怀智这种拿根鸡毛就当令箭、不太靠谱的大忽悠。

谭汝越知道后也颇为担心,埋怨杨岸礼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了解到的萧湘竹决不是翻一下手掌那么简单,搞不好杨岸礼还会把自己的饭碗给砸了。

不过,她也安慰杨岸礼说:“既然已成事实,也不要过于纠结,大不了辞职不干,离开乾坤银行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刘辉灿却是另外一个态度,只是轻描淡写的劝杨岸礼在大是大非面前要时刻保持清醒,不然的话容易让人误解。

他还跟杨岸礼透露说:“张泰是庄修洁一手提拔的,庄修洁的案件看上去不像是孤立的,查张泰的目的应该还是冲着庄修洁的。”

其实,杨岸礼事后也挺后悔,自己跟张泰只是工作上的上下级关系,自己这么一闹,难免会让人觉得自己在张泰这个问题上态度不鲜明,立场不坚定。

冯雨婷对杨岸礼也提出了批评,并提醒杨岸礼,纪委监委的监督是全方位,没有经济问题不等于没有问题,工作作风、工作程序的合规性等,都在监督范

围之内。

她要求杨岸礼必须要认识到自己错误行为的严重性,并无条件的配合纪委的工作。

不过,这并不是冯雨婷找杨岸礼的真正目的,纪委的事可以先放一放,眼下最紧迫的还是华夏乾元科技公司的事。

她要亲自到华夏乾元科技公司调研,让杨岸礼陪同,杨岸礼提议带上夏怀智,冯雨婷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点头同意。

华夏乾元科技公司是瀛东示范区新引进的一家企业,主要生产安检设备,总部在上海。因为受土地成本、人力成本的限制,近几年这家企业陆续在内地省份投资兴建了三个组装基地。瀛川的基地规模最大,占地三千亩,而且一些主要零部件的生产也正在陆续向瀛川迁移。

纪天民陪着冯雨婷他们先是坐着电动观光车在厂区各个车间转了一圈。

在装配车间,纪天民很自豪的介绍说:“这些设备都是公司自主研发的,目前在国内乃至世界上都是领先靠前的,自动化程度高,噪音污染小。每台设备都是上百万,稍有疏忽,损失都不可估量。”

研发实验室是企业的核心资产,也是纪天民介绍的重点。

实验室在办公楼的六楼,是去年从上海那边分流过来的,主要研发海关缉私安检设备的的核心技术。

那里是一个绝对封闭的空间,要想进得去,必须有电脑能识别的面孔或是指纹。

实验室这里的科研人员,大部分家在上海,每个月要回去一趟,所有的成本加在一起,还是比上海那边要低的多。

纪天民还介绍了其他一些情况。厂房都是按世界最高标准建造;工人的劳动强度不大,但对技术要求的标准很高,最起码也要专科毕业,而且还要接受公司为期三个月的岗前培训,只有通过考核的,才有资格上岗操作。

瀛川市政府给企业提供了最大的优惠政策,仅土地三年免费使用这一项,就为公司节省了一大笔开支。

公司目前正在考虑,在瀛川建一个集研发、生产、组装、销售为一体的安检产品基地,力争让华夏乾元这个品牌早日走出国门。

在公司的会议室里,纪天民向冯雨婷汇报说:“目前公司运转正常,三期生产线正在调试安装,预计下个月将正式投入运行;四期组装车间的基建工程基本完工,员工的招聘工作正在进行,公司用于生产的资金也能够足额保障。”

公司贷款主要是用于电子产业园和造纸产业园的开发建设。

纪天民解释说:“尽管投资造纸行业对公司来说跨度很大,但董事会还是同意在一些新的领域做一些尝试。”

由于时间太仓促,公司很难在短时间内对资金做出大的调整,这是向乾坤银行申请贷款的主要原因。

纪天民承诺:“这里的整个厂区包括办公楼的土地证、房产证,市里正在协调解决,可以为贷款提供抵押保证。必要的时候,上海的公司也可以提供担保。”

冯雨婷告诉纪天民,她今天来主要是落实市里有关领导的指示要求和省乾坤银行张明亮行长走访华夏乾元后的批示精神。

关于华夏乾元的贷款申请,冯雨婷说:“经瀛川分行专门研究并报请省行,原则上同意办理。”

她还把杨岸礼介绍给纪天民,下一步的对接工作主要由杨岸礼牵头,并表态说:“对华夏乾元的贷款要特事特办,尽最大可能简化程序,争取用最短的时间,为企业解决燃眉之急。”

离开华夏乾元公司,杨岸礼找借口执意要单独回去,他实在忍受不了冯雨婷和夏怀智身上的香水味,虽然没有侯澜身上的味道浓烈,但也让杨岸礼感到窒息,他更不想再用‘尿急’这个理由中途下车。

对华夏乾元的贷款,冯雨婷的意见是按项目贷款上报省行,具体手续由分行信贷管理部办理。

华夏乾元这次申请的贷款额度是五亿元,这已经超出瀛川分行的审批权限。经与省行沟通,得到的答复是,华夏乾元是乾坤银行的新客户,前期调查准备工作一定做实做细,尤其是对纪天民这个人要做深入了解,越详细越好。

杨岸礼把这项工作交给了夏怀智,第二天夏怀智就回复说:“关于纪天民的个人资料很少,只知道纪天民大学毕业后去了国外,先后在剑桥、麻省理工攻读硕士、博士,又在德国一家科研机构博士后出站。五年前回到国内,与几个同学合伙创办了华夏乾元科技。”

虽然只了解到这些,但夏怀智还是很有成就感,更为关键的是,他不知道从哪儿听说纪天民跟萧湘竹之间有着很特殊的关系,至于说是什么关系,夏怀智却说暂时保密。

 

十四

 

南岳地产在乾坤银行有三个亿的贷款,两个亿是盛祥国际大酒店做的抵押,另外一个亿是尚旭源发制品提供的担保。

尚旭源发制品已经列入瀛川市重点上市后备企业,而且是志在必得。

坊间传闻说,瀛东示范区党工委书记朱清廉能不能坐上瀛川市副市长的位置,就看尚旭源发制品上市敲锣的锤子能不能落下。

根据企业上市的要求,必须把对外担保减少到一定的范围之内,这也是尚旭源发制品拒绝继续为南岳地产提供贷款担保最有说服力的理由。

这些大客户的业务以前都是由张泰亲自负责,如今却落到了杨岸礼头上。

南岳地产的财务总监霍庚龙满脸愁容的告诉杨岸礼,尚旭源发制品做事不地道,突然来这么一手,这明摆着是要把南岳地产朝死里整。一周之内,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找不到愿意、而且有能力担保一个亿的企业。

杨岸礼坚决不同意尚旭源发制品这样做,而且也告知了双方这样做的后果只能是两败俱伤。提出了两个方案,要么继续担保,要么由两家企业共同归还一个亿的贷款。

宋基儒对此没有明确的态度,说正常的业务杨岸礼就有权决断,需要变通那得冯雨婷点头才行。

冯雨婷支持杨岸礼的做法,说银行也有银行的规矩,不能总是遇到问题、困难就要求银行做出让步。

刘辉灿却认为,尚国乾既然执意要这么做,肯定是背后有人支持的,但绝对不只是朱清廉一个人。

他还分析说:“工业园区建设和企业上市,是曹巡天来瀛川重点抓的两件大事,这是两篇大文章,做好了曹巡天才能顺理成章接替乔鸿煊,只有曹巡天接替了乔鸿煊,朱清廉才有晋升的机会。”

刘辉灿让杨岸礼把自己该做的做好就可以了,说这件事不是杨岸礼,也包括他刘辉灿这个层级能做的了主的。

主动提出由华夏乾元科技公司来置换担保的,是金融局的安希航。企业上市是金融局负责的一项重要工作,瀛川市的上市企业数量在全省位居第四,冲刺前三是硬指标,市长曹巡天,包括他安希航本人都很看重这个指标。

齐坤锋曾跟杨岸礼说过,安希航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庄修洁那个位置,尽管很多人都盯着这块肥肉,但最终放到谁的盘子里,还是乔鸿煊说了算。

不过,在企业上市这个问题上,乔鸿煊和曹巡天是心照不宣,在瀛川这个小地方,这种默契无疑也就成了最高指示。

安希航的电话不停的打给冯雨婷,冯雨婷说要跟省行汇报,安希航直接放下架子要陪冯雨婷一块去,而且是一分钟都不能耽搁。

朱清廉也专门开会研究,决定把华夏乾元科技公司的地租再减免百分之十,又调动各种力量,协调市直有关部门,承诺一周之内让华夏乾元科技公司拿到不动产登记证。

纪天民对此始终没有明确表态,而是委托他得副手李融伦全权处理。

杨岸礼在荧光细雨茶座见过李融伦。李融伦和袁羽觞是在上海做期货时认识的,他通过袁羽觞来跟杨岸礼套近乎,杨岸礼猜测,无非是为了华夏乾元科技公司的项目贷款。

李融伦是不主张华夏乾元为南岳地产担保的,他对南岳地产做过调查,并形象的说:“南岳地产是激素吃多了,虚胖。”

李融伦担心南岳地产将来征信出问题,直接影响华夏乾元其他融资业务。但为了把黑脸的角色演好,他又追加了一个条件,必须把盛南岳个人名下,位于瀛水河北岸的凤凰庄园抵押给华夏乾元。

盛南岳当着杨岸礼的面就暴跳如雷,大骂纪天民为富不仁、落进下石,还扬言,离开他纪天民,南岳地产还死不了。

盛蔓也通过谭汝越私下找到杨岸礼,想让杨岸礼利用项目贷款这件事,让纪天民不要再打凤凰庄园主意。

纪天民很婉转的告诉杨岸礼,华夏乾元的项目贷款主要是支持市政府的重点项目建设,跟企业的主营业务关联性不大,这在沿海发达地区是行不通的,他本人也是费了很大周折才说服董事会同意这项公益性投资。

尽管纪天民对担保的事只字未提,但杨岸礼也确实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

事后,刘辉灿还是很认真的劝杨岸礼最好不要掺乎到纪天民和盛南岳中间,两个都是商人,都不是省油的灯,条件谈不妥,谁的话也不好使。

刘辉灿还直言,盛南岳已经今非昔比,尽管凤凰庄园是他唯一的退路,也是难以割舍的心头肉,最终还是得忍痛割爱。

庄修洁事件余温未消,靳中堂又被市纪委带走了。萧相竹和张宏毅再次来到乾坤银行,也要调阅十年前那起贷款诈骗案的所有资料。

张宏毅还是那个态度,他告诉杨岸礼,十年前那起贷款诈骗案跟他们正在调查的一起官员贪腐案有直接关系,靳中堂当年是客户经理,所有的贷款手续都是他做的,也是案件的重要突破口。

当得知那些资料已经被市公安局借走后,张宏毅请示了一下萧湘竹。

萧湘竹说:“把靳中堂所有经手的贷款列一个明细,需要哪些资料再来乾坤银行查阅。”

她希望杨岸礼能在这些方面提供方便。杨岸礼满口答应,立刻安排王禹默根据萧湘竹的要求把靳中堂经手的贷款,按贷款金额,贷款企业名称,企业法人、地址、联系方式等内容,列出一个明细表。

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张宏毅就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态度也有了一些缓和,他要求杨岸礼要保持通讯畅通,说他们随时都会查阅相关资料。

萧湘竹冲杨岸礼笑笑,解释说:“这也是纪委的工作性质决定的,希望能够理解。”

杨岸礼点头称是,并无意看向萧湘竹,却被那瞬间的对视莫名其妙的搞的心慌意乱。

大郭县支行上报的那三笔贷款终于通过了分行的贷审会,而且其中一家名叫吉达的纺织企业贷款额由六百万增加到了八百万。尽管杨岸礼弃权,但并不影响最终的结果。

事后,刘辉灿跟杨岸礼透露了一些内幕,吉达纺织的老板是瀛川市公安局政委一母同胞的三弟,肯定与十年前那起贷款诈骗案有关。

这一点从谭汝越那里也得到了证实,专案组在找不到新的证据之前,那个案子只能先搁置一边,理由很简单,说是那么多急需侦办的案件,有的还是领导督办的案件,不能把工作精力都放在一些毫无意义的猜测上。

在市、区两级政府的强大压力下,省乾坤银行不得不同意南岳地产的担保由尚旭源发制品换成华夏乾元,而且华夏乾元在乾坤银行申请的五个亿贷款也顺利获批。

庄修洁的案子也有了结果。乾坤银行瀛川分行那些被庄修洁提拨的干部、非正常招录进来的员工,没有一个承认给庄修洁行过贿。

经庄修洁签字发放出去的贷款手续完善、程序合规,即便存在啥问题,只要不牵扯与贷款客户之间的利益输送,庄修洁也仅仅只负领导责任。

庄修洁存放在乾坤银行的保险柜业务中心的那些古玩字画,经过鉴定都是出自逸森公司的仿品,展弘文也出具了鉴定书和证明材料。

靳中堂被留置三天就给放出来了,十年前那笔贷款表面上看一切正常,他经手的其他贷款也找不出任何瑕疵。不过,出来之后,靳中堂就递交了辞职报告,而且态度十分坚决。

卓帆公司的担保企业由侨冠食品换成了恒信通担保公司。

最终,庄修洁以受贿两百万元,被判处有期徒刑八年。

刘辉灿很了解内情,他告诉跟杨岸礼,张泰这个人嘴很严实,没有牵扯庄修洁任何问题,而庄修洁也是个明白人,把所有问题都揽在自己身上,没有供出任何人。

邵金星供出庄修洁的问题主要是公款消费,而且还牵扯到市里、省里某些领导,也就没再继续追查下去。

许凯恒后来翻供,只承认了那套别墅,所以庄修洁最终被认定的受贿金额也只有两百万,尽管案件主办人萧湘竹对这个结果坚决反对,但最终还是抗不过省纪委的结论。

说到唐若素,刘辉灿既同情,也很佩服这个女人。唐若素在帮庄修洁减轻罪行的同时,也保住了自己名下的两套房产和一家金银珠宝店。

唐若素向行里递交了一份病退申请,也很快得到了批准。手续办完那天,唐若素很真诚的跟杨岸礼说了声‘谢谢’。

按照冯雨婷的要求,杨岸礼到市纪委的教育基地作了笔录,还当着萧湘竹的面为那天的冲动和不理智真诚道了歉。

张宏毅没有参加,萧湘竹的态度也好了许多,亲自给杨岸礼倒了杯水,并解释说:“纪委的工作领导催的急,同志们难免会在态度、方法上存在一些不恰当的地方,不过大家都是为了工作,没必要非要争个对错。”

她还希望杨岸礼今后对她们的工作多提宝贵意见,并亲自把杨岸礼送到办公楼的大厅。

侯澜不知道当着纪委领导的面都说了些什么,回来之后就被冯雨婷叫到办公室大骂了一顿。她也很委屈,哭了好几次,甚至跑到杨岸礼那儿诉苦,说她说的那些都是实话。

侯澜到底说了什么,杨岸礼后来还是从汪骏立那儿听到的。

侯澜针对纪委提出的三个问题回答的很干脆,说是这些问题不光是乾坤银行,哪个地方都有。

可让她具体到某个人、某件事,她却什么也不知道。

纪委的领导问她自己有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她当时就拍着胸脯赌咒说:“谁要是有,就让他断子绝孙。”

纪委的人不仅是哭笑不得,拿侯澜也是毫无办法。

杨岸礼从刘辉灿那儿听说,行里刚开始是要准备把侯澜调离信贷管理部,可市财政局一位姓侯的副局长,也就是侯澜一母同胞的哥哥,也很不客气的通知他下面的几位科长,准备把财政专户上的资金从乾坤银行转移到其他银行机构,最后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柴云波在纪委那儿,没等人家问就把三年前客户给他送的香油、大米、猪肉,甚至在洗浴中心的不正规按摩都交代的一干二净。

不过,这些不是纪委要查的重点,他们责令乾坤银行对柴云波做出严肃的处理,并把处理结果报送市纪委。

分行本来是要给柴云波行政记大过一次,扣发三个月的全勤奖,但后来他老婆的姑父要把城中村的拆迁款从乾坤银行全部转出去,对柴云波的处分才变成了批评教育。

齐廷山在市里举办的业余篮球比赛中被一个球员无缘无故的在腿上踢了一脚,那几天正好在医院疗伤。

纪委的人亲自去医院做询问笔录,可一问到关键问题,齐廷山就扯着嗓子喊腿疼的厉害,护士小姐也建议不能让病人多说话,最终也没问出个子丑寅卯来。

听说最后还是他那个在市政法委当副书记的姐夫出面协调,纪委的人才没有往下追究。

陶婉丰在纪委那儿倒是什么也没说,可听说纪委的同志刚一开口,她就捂着胸口说自己心脏病发作了,吞下一大把速效救心丸后就倒地不起,至今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她确实做过心脏搭桥手术,行里没人敢惹她,不是怕她,而是怕她犯病住医院。

可在纪委那儿,她这一套是行不通,幸好陶婉丰的爱人刚从市工信局调到市教委当主任,人家用手里的几个入学指标,打了几个电话就把事情平息了。

问题的焦点最后好像都集中在了王禹默一个人身上,她是内勤,平时信贷管理部有什么费用开支都经过她的手,听说她被纪委带走了好几次,她的办公桌和家里都被纪委查过,说是要她提供一个账本,她却一口咬定没有。

王禹默平时不爱说话,看上去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除了这间大办公室,有时候她也会在档案室里办公,看不出她跟谁走的太近,她和张泰之间好像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她是行里出面担保才正常上班的,回来之后也没什么变化,信贷管理部很快就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

赵贵忠是谭汝越的一个朋友介绍的,他自称是从台湾来的,是宋徽宗一百二十六代后人,来瀛川的目的是想为保护宋代的文化遗产做些事情。

谭汝越把赵贵忠介绍给曹纪黎,见面地点在和悦茶馆。谭汝越坚持要杨岸礼陪着,说是晚上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杨岸礼知这只是道谭汝越的托辞,一个身手不凡的警察还能怕几个地痞流氓?她真正的用意是担心她和杨岸礼之间产生误会。

曹纪黎和赵贵忠一见如故,两个人谈的十分投机,完全忽略了谭汝越和杨岸礼的存在。

赵贵忠皮肤白净,带一副黑边茶色眼睛,相貌不算太出众,却是那种极讨女人喜欢的类型。

曹纪黎说话时赵贵忠从不插话,而且一直在安静的听,还不时的点头默许。

曹纪黎说簸萁山是宋代古墓集聚的地方,可以围绕当前已经发掘的那几座古墓,从墓穴到那些出土的文物着手,依靠政府和社会的力量,做一些保护性的工作,最好是能纳入文化遗产保护名单。

说到出土文物,曹纪黎告诉赵贵忠,近期市面上零星出现了‘淳化元宝’金佛币,是宋太宗赵光义御笔亲书的‘御书钱’,每一枚的价值都在十万元以上,这些钱币是宋代王室古墓最常见的陪葬品,对于那些盗墓者来说也最容易出手。

康王赵构那位皇叔的墓穴里的陪葬品,除了流失到海外的羊脂白玉鹤佛手坠外,应该还有十二尊金像,那是康王赵构那位皇叔生前的十二个妃子的金身,也代表着十二属相,每一尊金像都是无价之宝。

不过,曹纪黎很有把握的断言,那些珍贵的文物,绝大部分应该还藏匿在瀛川的某个地方,如果措施得力,完全可以收归国有。

赵贵忠对曹纪黎的建议表示赞同,说钱不是问题,他背后有庞大的赵氏家族,在海外有一定的影响力,只要是光宗耀祖、对国家有益的事情,会有源源不断的支持和援助。

曹纪黎当时就兴奋的不知所措,坚持要为晚餐买单,还承诺要给每个人赠送一份他家里的藏品。

服务生告诉他,已经有人把单买过,一共是两千八百元。曹纪黎听后有些急眼,埋怨说赵贵忠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又带来这么大的好消息,让人家买单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谭汝越见状,赶紧劝解说:“既然这位赵先生把单买了,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了,来日方长,只要大家在一起开心,钱的事没必要太去计较。”

事后,曹纪黎还是把那天的餐费转给了谭汝越,还拿出三枚‘宋元通宝’,让谭汝越一定要转交给赵贵忠。

让杨岸礼没想到的是,赵贵忠这个名字却在自己和谭汝越之间掀起了不小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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