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老北站的沪上四川北路武进路东西走向,晚清年间修筑。因家父的长辈住在附近,我常来常往。从前一直被唤作老靶子路原因是,当年的英美公共租界,将虹口港沿岸的荒地,或用作打靶,或处决死囚,老靶子遂成路标。租界当局仅将救火会、隔离医院等机构设置于此,而营造国泰民安气氛的光鲜事体,基本轮不到位于租界边缘的地盘。
但老靶子路上发生过的人和事,并非微不足道,有些还挺大,甚至影响历史走向。
武进路东端设有市一医院儿科门诊,其前身是租界时期安置的传染病隔离站小路西段衔接河南路与宝山路,此处乃汇集晚清交通枢纽新技术的中心区域,与沪上火车站关联的行当,围绕此地铺展开来。我家对门的武进路527号,即老靶子路25号,自清宣统二年(1910年)起,设立沪宁铁路上海医院,主要承担铁路沿线的传染源检验防疫工作。1912年,孙中山先生辞去临时大总统,出任铁路总办,经常出没在武进路453号,即老靶子路111号扆虹园。晚清徐珂编撰的《清稗类钞》,称其“颇似西式园林,达官贵人横假座以宴客,陈设器物亦舶来品为多”。
虹口为旅沪粤籍人士密集地,此处承担起粤人会馆功用。孙中山利用乡情积聚革命势力,在此会晤粤籍重要骨干,与唐绍仪等同仁,面谈包括发展全国铁路事业在内的要事。一条不起眼的老靶子路,居然与国计民生,也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1913年3月20日,宋教仁先生在宝山路上的沪宁火车站遇刺。身在事发现场的于右任等,第一时间将其送到相距仅几百米的沪宁铁路上海医院急救。遗憾的是,这所行业性医学机构职能单一,并不具备创伤急救专业的设施与人才。宋先生20日遇刺,维持到22日去世,一直逗留在这家简陋的小医院里。出于种种原因,革命党人放弃了前往公共租界寻求医学救治的选项,尽管那里有著名的同仁医院和公济医院(现在的第一医院),是当时国内设施最新颖、经验最丰富的一流现代医院。如果仅从医学视角推演,恐怕只需再往东端挪上一小段,挽回宋先生概率,应该会大大提升。
宋教仁倘若被救活,中国近代历史的进程,应该开辟不一样的路径。但历史就是这般无情,由一家不起眼的小医院,超负荷承载国运使命,当然不堪重负。所幸,宋教仁在此给袁世凯留下一段临终箴言:
“北京袁大总统鉴:仁本夜乘沪宁车赴京,敬谒钧座。十时四十五分在车站突被奸人自背后施枪弹,由腰上部入腹下部,势必至死。窃思仁自受教以来,即束身自爱,虽寡过之未获,从未结怨于私人。清政不良,起任改革,亦重人道、守公理,不敢有毫权之见存。今国基未固,民福不增,遽尔撒手,死有余恨。伏冀大总统开诚心、布公道,竭力保障民权;俾国家得确定不拔之宪法,则虽死之日,犹生之年。临死哀言,尚祈见纳。宋教仁。”
原来,医学除了生物与技术属性,还与革命事业万般纠结。从这段不足200字符的留言中透露,医学显然涉及了国家命运的前途转折。这般宏大高深的社会责任,如今发展成一门独立学科,称为社会医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