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回回评 第十一回 庆寿辰宁府排家宴 见熙凤贾瑞起淫心 第三幕见熙凤贾瑞起淫心 中国学文化卷文学册《红楼梦》篇

《红楼梦》回回评 第十一回

庆寿辰宁府排家宴 见熙凤贾瑞起淫心

        第三幕见熙凤贾瑞起淫心

       中国学文化卷文学册《红楼梦》篇

安  文

《红楼梦》不仅要当做小说看，而且要当做历史看。他写的是很细致的、很精细的社会历史。

《金瓶梅》是《红楼梦》的祖宗，没有《金瓶梅》就写不出《红楼梦》。但是，《金瓶梅》的作者不尊重女性，《红楼梦》、《聊斋志异》是尊重女性的——毛泽东

第三幕见熙凤贾瑞起淫心

 这回上演明暗两条线、荣华与幻灭相互交织大戏。一边宁府大宴上一派喜庆；另一边天香楼可卿却凄冷悲凉、病重将死，同时，又伏可卿与贾瑞死局交叉上演。至于两个故事怎么串联的，还是宁府家宴把贾家子孙聚在一起，给了贾瑞进府机会。

熙凤带着对可卿的伤感，走出天香楼，走到会芳园，贾瑞冷不防猛地窜出来，吓得身子往后一退。为何惊吓?首先贾瑞与凤姐地位悬殊，形象又猥琐，像癞蛤蟆，凤姐从未正眼瞧过他；同时，凤姐平时很忙，走路风风火火，此刻因伤感，步子不免放慢很多，留意了以前不太细看的美景。沉醉美景中的熙凤，应该与会芳园景融为一体，平时威严褪了几分，更刺激躲在假山后的贾瑞窜出来，顿时破坏了她难得的欣赏美景雅兴。奇怪的是，对凤姐眼中美景，作如此大篇幅细致描写，整部《红楼梦》罕见，如仅为对比天鹅美丽与癞蛤蟆猥琐，似无必要，作者用意何在?

首先，这是一段充满诗情画意而又别具弦外之音的骈文，出现在十一回凤姐到宁国府庆寿辰探视秦可卿病之后、贾瑞调戏之前。当时，“凤姐儿带领跟来的婆子丫头并宁府的媳妇婆子们，从里头绕进园子的便门来”。于是，用“但只见”领起，对宁国府会芳园秋景进行了独具匠心、含蕴幽微的描写：黄花满地，白柳横坡。小桥通若耶之溪，曲径接天台之路。石中清流滴滴，篱落飘香；树头红叶翩翩，疏林如画。西风乍紧，犹听莺啼；暖日常暄，又添蛩语。遥望东南，建几处依山之榭；近观西北，结三间临水之轩。笙簧盈座，别有幽情；罗绮穿林，倍添韵致。

这首骈文乍看描写的都是优美景物，连里边建筑也别具一格，让我们感到这样极美景致，连见过大世面的凤姐眼中，也是值得流连忘返的。作者用“黄花满地，白柳横坡”起笔，先写满目所见，处处是花黄柳白、色彩明丽的景色。菊花秋开，秋令在金，故称黄花；柳树这时开始飘絮，所以是白柳。“白柳”与“黄花”是对仗，也是对比，两句点明时令在秋的同时，又漫不经意点染了宁国府富丽风光，展现了“花柳繁华地”的景象。紧接着以“小桥”、“曲径”二句，明写会芳园小桥流水、曲径通幽的胜景，其幽美别致，非同一般。

需要了解这里有两个典故。“若耶之溪”，在今浙江绍兴之南，传说春秋越国美女西施曾在这里浣纱。“天台之路”指汉代刘晨、阮肇曾入浙江天台山采药，遇两个仙女留住半年之传说。两个典故都写封建时代著名才子佳人风流故事，这里形容园里小桥下明净溪水、曲曲折折绕着假山小路，多么美好迷人，烘托“温柔富贵乡”之非同常境。骈文讲究对仗，明着着力铺叙“凤姐一步步走来”的行踪;暗中却以“通若耶之溪”，“接天台之路”，对这个封建大家庭的生活糜烂、道德败坏进行了强烈讽刺和无情鞭挞。

写完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后，再用“石中清流激湍，篱落飘香;树头红叶翩翻，疏林如画……”仍以凤姐“看园景”为线索，极力渲染园中美好景色，花叶相映，动静交织，显出“花园子里面树木山石，也还都有蓊蔚洇润之气”。同时用清流、菊香，红叶、疏林，继续点明秋天的时令而开启下文：“西风乍紧，初罢莺啼;暖日当暄，又添蛩语。”此联紧承上联对园中植物香色描写，递转到对园中动物形声摹画。上句写西来秋风刚刚紧吹之际，莺儿清脆啼啭声开始停息;下句写和煦阳光正温暖之时，蟋蟀唧唧鸣叫声又已响起。这两句既写凤姐观赏的实景，又含隐约象征语意。当时，宁国府正为贾敬寿辰大摆宴席，热闹非凡，整个家族似乎处于“烈火烹油”、“暖日当喧”之境，但“西风乍紧”，已面临“黄花满地”、“又添蛩语”的初秋，曲笔暗示：这个“钟鸣鼎食之家”眼下繁华，正象寒冬前秋景一样，即将西风萧瑟、落叶飘零，“不比先时的光景”了。

描绘会芳园这么多自然景色后，笔势一转，再勾画园中精妙建筑：“遥望东南，建几处依山之榭;纵观西北，结三间临山之轩。” 建筑如此巧夺天工，而能使凤姐“一步步行来赞赏”的，恐怕更在“笙簧盈耳，别有幽情;罗绮穿林，倍添韵致”。凤姐喜欢热闹繁华、醉心金钱权势，对自然美色“赞赏”，也总着眼于能体现“富贵”的气象，所以听到满耳是梨园女子“吹笙鼓簧”奏乐之声，看到穿着绫罗彩绸丫鬟使女们在林中穿梭的繁华之状，当然感到另有一番深远情调，越发增添韵味情趣了。这里可看出作者描写会芳园匠心：不仅把“花柳繁华地”绘声绘色地摹绘得让人如临其境，且把“温柔富贵乡”穷形极相刻画得如闻其声、如见其人。这既符合凤姐赏鉴角度，又以“幽情”、“韵致”引起贾瑞“猛然从假山石后走过来”进行调戏的情节，大笔勾勒预示了这个封建大家族由“暖日当暄”转入“西风乍紧”的全部腐朽衰败的前景，的确是蕴藉含蓄，恰到好处的结笔。

至此，个人理解，首先，凤姐与病入膏肓的可卿支开宝玉，深谈很久，听她说了很多贾府前景戡优、须及早防患之语，心情笼罩阴影，也若有所思，但凤姐个性刚强，刚愎自用，从不服输，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会芳园这些富丽堂皇美景，冲淡了曾经短暂的忧思，觉得可卿可能过虑了，又恢复了往日自信。因此，见贾瑞冲动的神情举止，熙凤何等聪明，已猜出了大半，立刻把刚刚与可卿同病相怜情绪抛到脑后，一如既往产生了设局毒害报复贾瑞的念头，导致下回贾瑞入局病重死去。换言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卿劝凤姐自保，而凤姐迷于眼前美景，不仅置若罔闻，还要害人。

而作者也许借凤姐为反证，洞若观火地以恰与贾府丑恶内幕形成鲜明对照和深刻反差的美好景语，寄寓其讽谕的底蕴，提醒我们:不要像凤姐，被眼前看到的东西所迷惑，要透过现象看事物的本质和趋势，贾府美景再好，但生活糜烂、道德败坏，涧流清溪不过是臭水泥潭，天台之路并非真的通天之路。

本回作者说了三种淫：有情碰上无情的是意淫，如猥琐的贾瑞看上嫂子熙凤，属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主动意淫。而贾瑞见了已为人妻的熙凤动了情，起了淫心，这里的淫心是情欲心思不正当。至于淫乱，则是不正当情欲者的互相取悦。所以作者把先有意淫、后起淫心，最后妄图与凤姐淫乱的贾瑞之死，写得特别狼狈，而且死在病重的可卿前面。

那么，可卿之淫属于哪种？作者没有明确，只是通过焦大醉话传出“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信息。我认为，同有淫事，作者是鄙视贾瑞之淫，同情可卿的。可卿袅娜多姿，是让人意淫对象，自己没意淫可能。可卿既与小叔子贾蔷，也与公公贾珍乱伦，可属贾瑞妄想的淫乱。但不同的是，可卿是柔弱女子，她与小叔子、公公乱伦，可能不是起淫心主动要求，而是在被强迫情况下不得已被动迎合了公公、小叔子的淫心需求。因此，对贾瑞之淫，作者毫不留情；对可卿，是笔下留情的。他不明指可卿淫乱，突出可卿温柔贤惠楚楚可怜形象，表现其死前凄凉。原版这回写可卿淫死天香楼，后面删去，表明可卿确是被人发现与公公乱伦关系后没脸面上吊而死，改版后则更显对可卿的同情。事实上可卿病死与贾瑞死是一回事，贾瑞淫心不止中凤姐圈套，大病一场，纵欲过度而死。可卿与公公叔子乱伦，被仆人发现，担心事情闹大被更多人知道，心事重重病死。两者皆是情生淫，淫纵欲，最后病死。只是可卿与贾瑞一个被动，一个主动；一个招蝶，一个找蝶；一个受害，一个企图祸害，两者有着本质不同，形象更大为不同。而作者对可卿批评，主要是十回所谓贪利权受辱，贪利人固有责任，但罪犯毕竟是利诱者，作者也以金寡妇为例，说明贪利人也有难言之隐。贾家淫乱现象还有很多，如后来秦钟与尼姑智能儿偷情受风寒至死，贾家纨绔子弟间的同性恋，不钟于学业，整日玩情，反而不如不进学堂的小姐们，这都导致了贾家后来的衰败。因此，作者可能认为，可卿悲剧主要是贾府制度性因素，女性个人责任并无深究必要。

《红楼梦》这两回宝黛钗这样的主要人物都没上场，主要写可卿之病。可卿也是金陵十二钗重要人物，在《红楼梦》篇幅却很小，早在十几回就安排病重离世，意在暗示贾府命运和宝黛爱情最终的悲哀。《红楼梦》是庞大剧作，除宝黛爱情贯穿主线，还有许多旁枝细节，这正显示了情节复杂而丰满的《红楼梦》的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