龘常州 常州文旅为何绕开徐霞客 从徐霞客“灭门案”说起之三 中国学常州卷文旅册旅游篇

龘常州  常州文旅为何绕开徐霞客

从徐霞客“灭门案”说起之三

中国学常州卷文旅册旅游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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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现有史料看，江阴徐家并非为富不仁、鱼肉乡里之辈，无论霞客本人，还是常年主持家政的母亲王氏，抑或其子徐屺，都是和善之人，未见他们对仆有凶恶的只言片语记录可寻。天启四年，江南大灾，粮价暴涨，灾民遍野，正是徐母令霞客散粮赈灾、捐资救苦。此类种种义举都让徐家在当地颇得人心，确实是“积善之家”。霞客的缺点，如果真要挑刺，可能有三：一是好名。霞客落拓不羁，终生梦想不过就是“仗剑走天涯，看世界繁华”，不在乎科举，更没想过当官，可终究是个读书人，“万事可忘,难忘者名心一段”，还是有靠游记文章博青史留名的渴望，所以平素刻意结交黄道周、陈继儒、钱谦益这些名士大佬，冀望为之称扬；

二是对家庭不太负责。作为一家之主，他似乎只为自己活，为消磨个人兴趣爱好，一直没怎么照顾家人，更从没想着挣钱，大半生都只顾自己玩去了，很难说是靠谱的宅男。更过分的是，晚年时，在家族布厂生意遭重创，实际已无积蓄再供他浪游时，他仍不顾一切直接抵押田产，借钱出游。如大明流行网贷，老徐还会毫不犹豫提取一空。这样的人，说不清是对钱没概念，还是本性放浪不羁，抑或就直接是“自私基因”在永恒左右？如此男人，放在历史上固是豪杰，在后世读者眼中也堪称“爽男”，可在家人、周围邻居们心中，是否是个谈及就摇头的“败家仔”呢？

三是有负李寄母子。霞客与婢女生小儿子，而后徐家似乎为掩盖什么，疑似以“有伤风化”罪名将母子逐出另嫁，小儿子只得改姓李。不过此事也费解：李寄从未怨恨过生父，一生崇拜乃父，成人后努力沟通了几十年想认祖归宗，但徐家孑遗就是不同意。李寄用尽一生精力整理《徐霞客游记》这部奇书，直到康熙三十年终于整理父书完毕，使“已毁之玉复出昆山”。而生命走到终点时，徐家“正宗”后人还是不承认他，拒他于族谱之外，这个最酷肖霞客的儿子饮恨而终，霞客九泉也定抱恨终天。如此说来，这又是一种别样的“家庭悲剧”。而且仔细体味，可能还是更深痛，更让人共情的的人间悲剧。像杜甫，当李寄奋笔萤火灯下，徘徊乡间小路，将自己的悲伤对父亲霞客欲说还休时，个人这种悲哀，是重于整个朝代灭亡的。

所以，徐家“灭门惨案”的发生，究其根源，可能真和徐家人为人如何关系不大，之所以会发生，最可能是与彼时江浙地区形势与氛围有关。最关键证据就是：那时前后，江南并非只有徐家罹此灾难，而是“遍地开花”。而这，就是历史上骇人听闻的“明季奴变”事件：明末祸乱交兴之际，江浙贵家富户家仆们纷纷起来背叛，甚至于惨无人道地灭掉主人全家。明代不少名人，都是让族人联合家仆勒索讹诈，搞得狼狈不堪，乃至“净身出户”的。一代大儒顾炎武就是著名受害者，被迫离家出走，宁愿跑到陕北垦荒，也终身不敢回故乡昆山。顾大师敢以一己之力对抗朝廷，偏偏就畏惧恶仆，可见身边人狠毒起来，可怕程度还会强过“利维坦”。另一个明末大名士吕留良，即便家在浙江石门这样的僻乡，也一样没逃过“奴变”之难。他的二伯父、堂兄，都曾让家仆绑架勒索，托关系找了本地熟人县令出面，照样没啥办法，还为此与县令失和。最终是吕留良父亲想到一个计谋，方得大体解套的。此类再具体细节，诸位可以自行翻书，我这里不方便也不忍转述。正如鲁迅说的：每当读到那些文字，“我就会汗毛倒竖”，实在是难以消解的可怕。更为可怖的是，这样的事情，犹如潘多拉之盒打开，天然会有巨大的仿效效应，李家家奴如此得手，对面王家自然会有样学样，一时间，两浙“奴变”恶性案件此起彼伏，再难压制了。当时的江浙奴变，据说以太仓一带最为严重，也最令人毛骨悚然。当地家仆几乎全部聚在一起了，一呼百应，纷纷前往主人家讨要卖身契，一言不合就“举火焚屋”，就“老拳恶声相加”，就磨刀霍霍砍过去。据亲历者描述，此时的太仓乃至整个江浙，从城市到乡镇再到乡村，几乎到处都有家奴们聚集，鼓噪而行，杀劫焚掠，如宰牛羊，“反掌间耳”。

真正的“平庸之恶”，可不仅仅只是沉默，汉娜阿伦特们没看过中国史，对人性“底线”的想象力很贫乏也很单纯。人说“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明季奴变，当然也是事出有因。甚至推敲起来，多数罹难的豪家、富翁、阔人，只怕是罪有应得。海派大师董其昌一家鱼肉乡里，激起民愤，连豪宅都被烧掉，差点老命不保，是最出名的例子。但根据当时留下的“第一手记录”表明，同样也有很多灭门惨案，受害者是很无辜的，至少是“不该承受之重”。这类案件，并非由于主人平日待仆苛刻所激，而是纯粹的人性之恶。用杨绛疑问来说，他们到底是“披着狼皮的羊”还是“披着羊皮的狼”，谁也说不清楚。她亲历领教过，心有余悸。因为现场动手砍人上瘾的家仆，不少在此之前，几乎都表现得老实忠厚，且都跟主人家并无过节，甚至关系和睦，是“最相得、最受恩者”。那时，也突然从羊变为狼，“此时各易面孔为虎狼”，滥杀无辜。如前述顾炎武，家仆陆恩在顾家服侍已经三代人，主仆间并无龃龉，可陆恩就是趁乱生出歹心，非要置主人家于死地不可。

图穷匕首见，日久知人心，乱世之中的人性，是尤其经不起考验的。乙酉七月突如其来的徐家灭门案，确实属于飞来横祸，是乱世中城门失火池鱼堂燕无法自保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