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不会常州话
无所求
40多年前,一位叔伯舅舅听说我将去常州工作,不无担忧地告诉我,常州话好难懂哦,“玩玩(闲聊,串门)”叫“白想像”。他说他当年逗留常州也就学会了这个词。于是我带着“白想像”忐忐忑忑地一脚跨进了陌生的常州城。
入职不久,行政办公室唤我去领一份材料。主任抬手指了指远处,“底卧”。我扭头看去,有一部电话机在台子上,心想常州人发音“电话”大概是“电窝”吧?我便疑惑地问,“领资料要打电话吗?”主任又说了一遍,“电窝嘛”。我只得去拿起电话筒,却不知道拨什么号码。“啊呀,台子底下!”哈哈,原来是“底下”!我赶紧弯腰取了材料,仓皇逃出门去。
难忘有一次,应约初访朋友家。正事进行中,传来了钥匙开锁的声音。朋友轻声说,“我老母锅来了。”随着门被推开,我站起身,微笑着招呼,“大——”。在我家乡,称呼同辈母亲叫“大妈”。突然想起,常州叫“婶婶”,我立即改口,“婶——”。定睛一看,比朋友还年轻啊。管她三七二十一,我就重新完整地发声“你好”,貌似过了场。
一会儿问友,“你妈这么年轻?”友诧异,“你见过‘偶锅娘’?”我用手指向厨房间,“你不是说了,你老母吗?”“我妻子呀!”啊哦,常州人叫妻子是“老母”,称母亲是“偶锅娘”。后来听说,常州人称妻子不是“老母”,是“老马(嬷)”。我觉得,“老马”与“老妈”也算同音了。斗转星移,我慢慢领教了诸如此类,“我们”叫“哈你过”,“你们”叫“泥过”,“他们”叫“打过”,“大家”叫“抖过”,“拿来了”叫“奴来了”,“走了”叫“叉龙勒”,“讲话”叫“钢窝”……。常州方言,简直是检验语言能力的试金石。
有一天晚上加班,遇事需打电话到同事家去。第二天同事来讲,“电话一接,我儿子就说,是XXX打过来的,办公室里只有他不讲常州话。”瞧,来常州不讲常州话,也容易出名的。日子久了,办公室同事与我应答时,不经意间也都讲起了普通话。有一次,隔壁办公室同事进来,突然惊异道,“嗲失火?”我一吓,“什么?失火啦?”他继续追问,“怎么口音都变了?”我又尴尬了一次,“嗲色活?”是常州版“怎么回事?”唉——,语言能力有多差,洋相就会出多大。
我本愚钝,语言更短板,只得放弃了学讲常州话的雄心壮志。不知何时起,家妻也说起了“常州普通话”,常州话反而“港不连纤qiàn”了。我曾抱怨常州话不好学,同事却说常州话好学又好听,我不服气,请同事读“555555”这个数值。同事毫不犹豫地发音,“嗯色嗯饭嗯牵嗯波嗯色嗯”。我再请只读数字,同事便“嗯嗯嗯嗯嗯嗯”。显然,连续鼻腔发音比“呜呜呜呜呜呜”口腔发音更费力,大家相视而笑。
我发现,常州话里“2”像变色龙。2(二)读“liáng”或“èr”,各地差不离。22,就变了,“拈(长音)泥(短音)”。222呢,成了“两波拈泥”。222222,那就是“泥色泥饭两牵两波拈泥”了。2元2角叫“两块两锅”,这大家差不多。22元就变成“拈泥快”。22元2角自然成了“拈泥快凉锅”。我头脑发胀。还好,在城市化及人口大流动背景下,常州外来人口也有两百万了,南腔北调寻常可闻。
几年前,曾有网友担心常州方言被下一代遗忘,提议进课堂。我却深感国家推广普通话的良苦用心,也惊叹人类声带竟能发出千万种不同的声音,形成千万种不同的语言,又胡思乱想,用声音传递信息的其他动物,如大象、狐狸、土拨鼠、狼、猫、狗、狮、虎,有没有方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