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幕 机关算尽太聪明 （三）哭向金陵事更哀 中国学文化卷文学册《红楼梦》篇

《红楼梦》回回评 第五回

第十三幕 机关算尽太聪明

（三）哭向金陵事更哀

中国学文化卷文学册《红楼梦》篇

  安  文

（三）哭向金陵事更哀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作为两府三家CEO，王熙凤以其惊人的聪明伶俐、管理能力和治家手段，以及超凡的心狠手辣、八面玲珑，敢爱敢恨，做事决绝，打理上下内外事务，维持着贾府短暂的表面繁荣。但她的管理才干，与探春的“才自清明志自高”的无私管理有本质区别，她“爱慕此生才”，完全是为自己自私自利、强取豪夺。她的结局，高鹗续书是病逝于贾府，而判词“三人木”明确其被贾琏休了，宁国府和荣国府怎么可能留她养病?而舅舅王子腾死后，金陵娘家亦已败落，她兄弟王仁甚至把侄女巧姐卖给妓院，她亦不可能回娘家，只能哭向金陵事更哀。这表明在贾府抄家前后，她已经因血崩奄奄一息了，而更悲哀的是，她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临终想回金陵娘家归葬愿望，也无法实现。脂评透露，贾府抄家，全家被拘押狱神庙，宝玉和凤姐的丫鬟小红，对宝玉和宝钗有报恩之举，却无凤姐之名，而小红曾深得凤姐信任，唯一解释只能是宝玉和宝钗被救时，凤姐已经哭向金陵事更哀，惨死了。87版红楼梦安排凤姐血崩而死，最后在暴风雪中被狱卒用破席卷送乱坟岗，是符合作者本意的。

那么，凤姐在哭向金陵事更哀前，这个脂粉堆英雄的未路如何呢?如果说作者写凤姐操办秦氏丧礼英雄了得，那么高鹗续书写贾母丧礼凤姐英雄末路，倒同样是大手笔。文中大书凤姐“力诎失人心”，笔笔生花。此段上接71至72回贾府内斗，邢夫人在贾母、王夫人跟前当众羞辱凤姐。

贾母生前偏心，凤姐、贾琏又向着贾母，邢夫人怀恨已久，贾母丧礼，邢夫人说：“这里的事本是我管的”；“那些家人更是我手下的人”，在上头挟制，故意刁难，不时责骂，“不令凤姐便宜行事”，更挑唆王夫人申斥凤姐料理不周，不只为压倒凤姐、王夫人，更为报复贾母。凤姐因抄家后威信全失，这次竟叫不动人：“头一层是老太太的丫头们是难缠的，太太们的也难说话，叫我说谁去呢？”无奈只好低声下气央求：“大娘婶子们可怜我罢！我上头捱了好些说，为的是你们不齐截，叫人笑话。”而下人竟不买账，反落井下石：“更加作践起他来”，到底“只有他几个自己的人瞎张罗”。与秦氏丧礼“这种银子是现成的”相对，这次最大难处恰恰是差钱。凤姐无法，去求鸳鸯，最后还是“到王夫人那边找了玉钏、彩云，才拿了一分出来”，还不敢向上头反映。李纨旁观道：“我说琏二奶奶并不是在老太太的事上不用心，只是银子钱都不在他手里，叫他巧媳妇还作的上没米的粥来吗？”与上次“外头的事又是他办着”相对，也因差钱，贾琏在外头照样打不开局面。凤姐遇这些艰难，不但丧礼弄得一团糟，自己反添了病，没熬到出殡就病倒了。鸳鸯疑惑道：“他头里作事，何等爽利周到，如今怎么掣肘的这个样儿。我看这两三天连一点头脑都没有。”读来真有楚霸王自刎乌江、关云长败走麦城、诸葛亮秋风五丈原之感慨。

凤姐曲名“聪明累”，曲子云：“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55回就伏过，刚将年事忙过，“因年内年外操劳太过，一时不及检点……禀赋气血不足，兼年幼不知保养，平生争强斗智，心力更亏，故虽系小月，竟着实亏虚下来”。尤二姐数回中，凤姐一气恼一忧劳，又使病情加重。74回抄检大观园添病，76回因病缺席中秋家宴，77回“仍命大夫每日诊脉服药”。凤姐落下这个病，只会越来越重。而凤姐理家多年，树敌不少：“人恨极了，他们笑里藏刀，咱们两个才四个眼睛两个心，一时不防，倒弄坏了”（55回）。14回协理秦氏丧礼，处罚宁府迟到下人，那人“含羞饮泣而去”；25回赵姨娘、马道婆施魔法；36回下人在王夫人前检举凤姐拖欠月钱。不仅下人积怨，贾府权势也对凤姐虎视眈眈：“合家大小，除了老太太、太太两个，没有不恨他的……连他正经婆婆太太都嫌了”（65回）后文果写邢夫人羞辱凤姐（71回）。

凤姐四面受敌，遭人中伤，面临失宠。36回王夫人一连盘问数起姨娘、丫头月钱发放的家务，“把二百年头里的事都想起来问我”；71回王夫人听信邢夫人谗言，当众批评凤姐；74回邢夫人交来绣春囊，王夫人竟第一个拿凤姐兴师问罪。其时凤姐恃强羞说病，不过硬撑而已，很快就撑不住了。程高本结局凤姐触犯刑律，招来祸患。93回不辨馒头水月，照应弄权铁槛寺一案。101回贾琏迁怒凤姐。抄家后，因放账取利、重利盘剥事发，遂“致祸抱羞惭”：“我若不贪财，如今也没有我的事。不但是枉费心机，挣了一辈子的强，如今落在人后头。”（106回）凤姐违禁重利，令贾琏蒙羞，被贾政怪罪，且历年积蓄，一朝抄尽，照应“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湘云道：“独有琏二嫂子，连模样儿都改了，说话也不伶俐了。”贾母评曰：“凤丫头也见过些事，很不该略见些风波就改了样子。他若这样没见识，也就是小器了。”（108回）

贾母丧礼，以邢夫人为首的一干宿敌趁机反攻，致使凤姐半途病倒。凤姐久病身亏，已经心力交瘁，加上宿敌反扑、兵败山倒，终于心碎致死。宝钗说“衣锦还乡”之签，“四字里头，还有原故”（101回）。凤姐死后，宝钗道：“旧年你还说我咒人，那个签不是应了么？”应了什么呢？原文道凤姐病中胡话：“要船要轿的，说到金陵归入册子去”（114回）。如此看来，宝钗解法意近香菱判词“致使香魂返故乡”，元春曲子“望家乡，路远山高”。凤姐得此签，并非荣归故里，而是将死之谶，120回棺木运回金陵，一个聪明美丽能干的少妇魂归故里，令人扼腕叹惜。程高本结局得脂批预示探佚：“知命强英雄”，取自110回贾母丧礼“力诎失人心”；“扫雪拾玉”，取自52回扫雪拾虾须镯（平儿圆谎）、94回失玉、107回请罪（凤姐自言“情愿做个粗使丫头”）。脂评提示，后文还有“王熙凤知命强英雄”的回目，而终不免“身微运蹇”。脂本凤姐结局为机关算尽、众叛亲离、哭向金陵。

凤姐命运与冰山未世贾府是捆绑的，凤姐的倒行逆施加速贾府忽喇喇似大厦倾；贾府崩溃加速她昏惨惨似灯将尽。她的悲惨结局，有贾府冰山未世之命，亦有自身作死之运，具体表现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