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言七八: 三问
开发0——1创新想象力的《逍遥游》
中国学国文卷杂文册庄子篇
安 文
汇总《庄子》一书对“巨生物”与“微生物”的大量描写,及其表达的“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泰山为小;莫寿乎殇子,而彭祖为夭”(《齐物论》)的观点,可以说,《庄子》一书存在着庄子式的“巨生物学”与“微生物学”。
由于庄子语及的“微生物”有不少为“至精无形”之物,类似于现代量子物理学所研究的微观物理现象;加之庄子对这类“微生物”有“自大视细者不明”,“夫精,小之微也”,“无形者,数之所不能分也”,“小而不寡,大而不多,知量无穷”(《秋水》)等精深认识,与量子物理学一些核心理论有相同之处,因此,我们又可以说,《庄子》一书,存在庄子式的“天体物理学”与“量子物理学”。
从庄子“齐物论”角度看,无论“巨生物”还是“微生物”,无论“天体物理”现象还是“量子物理”现象,都是物质,庄子都等量齐观,不厚此薄彼。现在要追问的是,既然如此,那庄子又何以在《逍遥游》中厚“巨生物”而薄“微生物”,厚“天体物理”现象而薄“量子物理”现象?究其原因,在我们看来,根由在于庄子的时代,天下纷乱不已,人们都为自己的蝇头小利“与接为构,日以心斗”(《齐物论》),而缺少大鹏式的不与小鸟争夺狭小生存空间,而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宇宙胸怀。为蝇头小利“与接为构,日以心斗”,将一个原本广阔的天地,变得如同量子微观世界一样日趋狭窄,人类同时也将自己变成了几同于蜗角之争的“微生物”。
在人类“拙于用大”(《逍遥游》)而沉沦于“微生物”的时代,《庄子》首篇《逍遥游》一开始就以鲲鹏展翅九万里的生命壮丽与逍遥开篇,意在为“微生物”与微观时代的人类昭示一个“巨生物”与“天体物理”的宇宙空间,昭示一个将灵与肉放飞于“其远而无所至极”的天然宇宙和心灵宇宙的生命大境界。
在《庄子》中,庄子首先以厚“巨生物”而薄“微生物”、厚“天体物理”现象而薄“量子物理”现象开篇,阐明“小大之辨”。而后在此基础上再进一步,阐明万物无贵贱之分、“天体物理”意义与“量子物理”意义均等的“齐物论”。因在人类现实社会,人们普遍以精于微观的“微生物学”与“量子物理学”为处世哲学,故庄子先以“巨生物学”“天体物理学”否定“微生物学”“量子物理学”;经此否定后,还须将“微生物学”与“巨生物学”“天体物理学”与“量子物理学”等量齐观,这样才能达到“兼怀万物”(《秋水》)的道之至境。
庄子这种思想路线,在《秋水》篇得到具体体现。《秋水》先以北海之辽阔对河伯的自得予以否定,接着由北海若发表一番贬抑“微生物”与“量子物理学”的言论:“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束于教也。”此番言论与《逍遥游》“之二虫,又何知”以及“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同义。随后,北海若指出:“今尔出于崖涘,观于大海,乃知尔丑,尔将可与语大理矣。天下之水,莫大于海。”先破除“微生物”深陷于“量子”微观世界的洋洋自得,而后说明惟有破除“微生物”与“量子”微观世界的“小我”,方可朝着“语大理”的“大我”世界迈进,此又与《逍遥游》向“微生物”与微观世界时代的人类昭示一个“巨生物”与“天体物理”的宇宙世界同旨。
但《秋水》不限于此,又在上述基础上继续前行,将主题引向了一个“微生物”与“巨生物”“天体物理”与“量子物理”等量齐观的新高度:河伯曰:然则吾大天地而小豪末,可乎?北海若曰:否。夫物,量无穷,时无止,分无常,终始无故。是故大知观于远近,故小而不寡,大而不多,知量无穷;证向今故,故遥而不闷,掇而不跂,知时无止;察乎盈虚,故得而不喜,失而不忧,知分之无常也;明乎坦涂,故生而不说,死而不祸,知终始之不可故也。计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其生之时,不若未生之时;以其至小,求穷其至大之域,是故迷乱而不能自得也。由此观之,又何以知毫末之足以定至细之倪,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穷至大之域!”
河伯在北海若“巨生物学”的引导下,意欲厚“巨生物”“天体物理”而薄“微生物”“量子物理”时,不料北海若又作出否定性回答,并阐明了一番“小而不寡,大而不多”的哲理:无论“巨生物”还是“微生物”,无论“天体物理”还是“量子物理”,都是“物量无穷”,毫末不足以定至细之倪,天地之不足以穷至大之域。也就是说,即令是再巨大的物体,也是有边际的;即令是再微末的物体,也是难以穷尽的。“物量无穷”,此与现代量子物理学理论有极为相似之处。
由以上对《秋水》篇论述,清楚看到,庄子思维具有不断否定而层层递进的自我更新精神。从《逍遥游》到《齐物论》,同样显示出庄子的自我更新精神。反过来说,庄子之所以能够达到《齐物论》的思维高度,是因前有《逍遥游》对人类日常思维、旧有的思维模式的突破与超越。具体而言,《庄子》首篇《逍遥游》一开始就以“不知其几千里也”的鲲鹏之变,以及大鹏展翅九万里高空的超凡想象与思考开篇,将人类的思维从旧有的经验世界中解放出来,带入到了一个超越人的视域的“巨生物”与“天体物理学”的宇宙天地。由此,庄子在《庄子》开篇就将自己的思维置放于一个“玄之又玄”的高起点。有了这一不受旧的思想牢笼束缚的高起点,庄子就能如同大鹏一样,乘着思想风暴的强大推力,张开思维的翅膀,自由驰骋于“其远而无所至极”的思想王国“而莫之夭阏者”。《秋水》之所谓“今尔出于崖涘,观于大海,乃知尔丑,尔将可与语大理矣”,也正说明人要获得思维的极大自由与解放,必须首先像大鹏飞至蜩与学鸠这类“微生物”无法企及的九万里高空一样,突破旧的“微观”世界的思想牢笼,将思维提升到超越自身并朝着广大方向驰骋的精神高度。而有了人的思维的极大自由与解放,人的思维不惟能朝着“至大之域”飞越,也能朝着“至细之倪”深入。因为,无论“至大之域”还是“至细之倪”,都是人的视域所不及的,都不在人的经验世界之内,都需要人的思维突破俗諦的桎梏方有可能达至。
从另一角度看,无论是认识“至大之域”还是认识“至细之倪”,都需要将人的思维伸展到足够广大遥深的空间。人的思维能力的高下,往往取决于思维空间的大小。有些人可以静默以坐,面对宇宙天地,作长时间的玄思冥想;而有些人连默想片刻也难以做到,稍一思考就两眼发呆。究其原因,就在于一个思维空间广大,一个思维空间狭小。故此,提高人从0——1的思维想象力,最有效方法就是尽最大可能拓展思维空间。而拓展思维空间,又当以朝着“至大之域”的方向为先。将人的思维朝着“至大之域”方向拓展之后,再反向将人的思维朝着“至细之倪”方向拓展,这是一种合乎逻辑的前后过程。易言之,先“可与语大”,然后“可与语小”;先朝大的方向拓展思维,然后才可以朝小的方向拓展思维。
纵观《庄子》,庄子以《逍遥游》“巨生物学”与“天体物理学”开篇,意在全力构建一个广大无疆的思维新时空,而后在其它篇章中分别从“至大之域”与“至细之倪”这两极交互拓展,在“巨生物学”与“微生物学”“天体物理学”与“量子物理学”之间循环往复,深刻阐明了“小而不寡,大而不多,知量无穷”的科学真理。可以说,《逍遥游》面对宇宙天地展开想象与思考,极大拓展了人类思维想象力空间,在人类科学发展史上具有不可忽视的价值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