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黄粱梦 情愫有纷争
葛维亚
青春多梦幻,红潮起波澜。这是一个接近真实的故事,它不是凭空捏造,人物与情节具有现实的生活背景。故事歌颂了新中国年轻一代的幸福生活和情愫纷争,感人肺腑。
跟随共和国前进的脚步,遥望硝烟散尽的朝鲜上甘岭,中国人民志愿军凯旋而归。伴随着“我的祖国”歌声响彻云端,在那全民满怀信心建设美好家园的欢乐的日子里,我以全优成绩结束四年大学生涯,并考取俄国博士研究生。出于对贫穷家庭报恩资助的考虑,我放弃了去俄国深造的机会。1956年夏天走进南方历史名城南京,在一所重点大学就职。
这是个脱胎于交大、浙大、中大、同济新成立的一所高等院校,很有名气,教授、专家、名人云集。它坐落在南京古代名巷虎踞关、龙蟠里附近的石头城旧址,南面和清凉山相邻,北面与昔日美军AB大楼,今日的江苏省委招待所对望,东面不远处与清朝三江师范学堂,今日的南京师范大学相对,还有距离大学很近的阴阳营(后改为宁海路)、莫干路、山西路、鼓楼等名街,西面就是著名的秦淮河。
来到这所大学,我给系主任,一级教授担任助教。他在阶梯教室里,面对五个班150个学生主讲一门专业课,课后我负责在大班上辅导课以及课后答疑。辅导课每周一次,围绕课外作业或课程设计做些讲解,提示。答疑一周三次,均安排在晚上一个教学大楼指定的教师讲课休息室里。每次答疑,前来询问者很多,而且女学生多于男同学,这令我产生一种莫名的兴奋。
置身在秀丽江南,面对花季少女,人非草木,我开始有些陶醉,虽然循规蹈矩,有时也会走神,想入非非。一到这个时候,那些革命老干部对我们年轻党员最多的告诫 就是“一不贪财,二不腐化,谁也打不倒你”,时时提醒着自己,生活问题千万要慎重,年纪轻轻不能自我毁灭在“温柔乡里”。
不久我担任系内教职员党支部副书记兼学生党支部书记,我和学生接触机会很多,接触面更大,其中两个和我来往较多的女同学引起我的注意。 一个是学生党支部委员汪义俪,高挑的身材,洁白的皮肤,水灵灵的大眼睛,典型的江南美女,老家浙江诸暨,和西施同乡,浦阳江水给了她敞亮欢快的个性。他父亲原来担任南京军区歌舞团团长,是位新四军老干部,1955年定为大校军衔,1956年转业成了我们大学的党委书记。这个歌舞团是由新四军军部战地服务团和所属的几个剧团组成,在国内名噪一时。
我和汪义俪接触,从讨论学生思想工作开始,慢慢的无所不谈。汪义俪性格外向,谈吐自然,有啥说啥,思维很透明。我发现她很愿意接近我,经常来我住处,帮我洗衣服,整理房间。在周末第一次提出到新街口看电影的也是她。记得放映影片“柳堡的故事”,歌颂解放区青年纯真的爱情,它与革命战争紧密联系在一起。主题歌“九九艳阳天”非常感人。看完电影,我们去中央商场闲逛,我买了一个牛角梳送给她,之后又在对面甜品店品尝四喜汤圆。半个世纪后,每当我听到“柳堡的故事”歌声响起,我就立刻产生一种凄凉,酸楚的感觉,艳阳天立马变成阴雨天了。 据汪义俪自己讲,受到爸爸和妈妈的遗传影响,潜移默化,她擅长歌舞,浑身都是文艺细胞。1956高中毕业那一年,她准备报考艺术院校,父母坚决反对,规劝她报考水利学院,原因有两个,第一,技术比文艺可靠;第二,老爸已调入水校,各方面有个照应。汪义俪是个听话的孩子,尊双亲所嘱,最终报考这所水利大学,无奈的准备度过五年大学生活。在填报所学专业时,由于余气未消,胡乱写上水文专业,还以为水文和俄文、日文、英文一样,属于文科语言类,总比学理工科强些,因为她最讨厌数理化。她的话很真实,我从她学习中的理解力,消化能力以及她的考试成绩看得出这一点。汪义俪学习成绩中等,没有补考过,可是5分很少(5分制的最高分)。
在周末,她最喜欢去山西路军人俱乐部参加娱乐活动。那里的人,从门卫到主任和她很熟,统统知道她是汪团长的千金,她在那里如鱼得水。每次去她都邀我,只要我有空也愿意陪她前往。俱乐部名副其实,节目很多,汪义俪最喜欢跳双人舞,在这里她才知道我也是跳舞高手,舞曲一响,她喜形于色的进入状态。有时高兴起来,我俩还会合跳“探戈”或“伦巴”,赢得不少掌声。
另一个引起我注意的女同学是团总支委员孙彩。她娇小玲珑,婀娜多姿,五官搭配富有艺术感,天造地设。一张娃娃脸带有几分稚嫩,说起话来面带微笑,右脸浅浅的小酒窝显露出来,很迷人,说她是江南美女更确切。见到她总有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她生长在苏州,父亲是一个豆制品厂厂长,出产略带甜味的卤汁豆腐干,远近闻名。天生质丽的女儿,带有豆腐西施的基因,能歌善舞,学业成绩优等。她性格温和,偏于内向,有时陷入沉思一言不发。碰到娱乐环境又会顿时活跃起来。我时常开玩笑的对他讲:“人们都说,最幸福的人应该生在苏州,长在杭州,吃在广州,死在柳州。第一步你“中奖”了,下一步目标就是杭州,对吗?。” 她总不以为然的回答我:“我一辈子在南京也会幸福的。” 她来到我这里多半带着学习上的问题,有备而来,问题问完,又不马上离开。这时,只有我找些话题,她才渐入状态,说出的话叫你大吃一惊。比如有一次她问我,如果老师碰到她那样的学生,会不会选做女朋友,叫我一时无言以对。其实我很喜欢她,但由于了解不深,不能乱点鸳鸯谱。“一不贪财,二不腐化,谁也打不倒你”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叫我不敢越过雷池一步。 孙彩和汪义俪同班,又是一对好姐妹。孙彩的内向和汪义俪的外向使她们互让互补,日子一久,变成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每逢寒暑假,孙彩毫不例外的回苏州探望父母,有一两次还邀请汪义俪到她家小住几天,陪伴汪义俪游遍苏州大小名胜,吃遍玄妙观等处各种小吃。汪义俪能记在脑子里的仅有拙政园、留园、狮子林、虎丘、寒山寺等几个,其余的模模糊糊,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孙彩老拿她开心,说她是个“马大哈”,地道的“粗线条”,只会用腿跳舞,不会用脑子记事。 孙彩和汪义俪在人际交往上,仔细观察,待人处事大不相同。每次过完假期回来,孙彩总要带些苏州的卤汁豆腐干、苏式蜜饯、采芝斋糖果、檀香扇送给汪义俪,送给我的除这些外,还有碧螺春绿茶以及苏绣被面等。如果不是藏不住话的汪义俪告诉我,我还不知道送给我的要更贵重些。我以为她送的“礼物”不论是谁,一视同仁。再有她对汪义俪性格外向不以为然。一次在和我交流如何和同学相处,她说: “我欣赏“红楼梦”里的薛宝钗,不关己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 对她的处事哲学,我小心翼翼规劝她,不要怕得罪人,青年人要有朝气,是非要分明,憎爱要分明。 听后她含笑不语。
在一次全校文娱晚会上,我发现孙彩在校管乐队里吹萨克斯,成绩如此优异的女孩,竟然有此特长,肺活量如此之大,实属少见,我很好奇。晚会第二天,她见到我,很得意的问我会不会乐器,我反问她会不会演奏苏联歌曲,她大笑后说,这是她的拿手好戏。我建议她改天再借一个黑管来,我和她合奏。她一愣,惊奇的问我,何时何地学会黑管的。我回答她:“我和你一样,当大学生时就成为学校管乐队的黑管手了。”
一个晴朗的星期天下午,孙彩真的带来萨克斯和黑管,在学校大操场上,我们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开始,合奏了很多苏联歌曲,其中有“喀秋莎”、“红梅花开”、“小路”、“三套车”、“青年团之歌”。一个多小时自我陶醉在乐声里,不能自拔。孙彩很欣赏,很佩服我的吹奏水平,开玩笑说:“我找到知音了”。此话一出,我的心砰砰乱跳,血往上直涌。赞许后她突然问我喜不喜欢俄国小说,她说她是俄国文学爱好者,尤其喜欢属于苏联时期的作品,印象深刻的小说有“毁灭”、“复活”、“三个穿灰大衣的人”、“远离莫斯科的地方”、“我的大学”、“静静的顿河”、“卓娅和舒拉到故事”、“日日夜夜”、“古里亚的道路”等,最最感人的作品她认为当属奥斯特洛夫斯基《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书。接着她一口气背出书中一段名句:“一个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在他离开人世的时候,就可以坦然地说:我把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奉献给了人类最壮丽的事业。” 孙彩带有童音的普通话特标准,简直就是在激情朗诵,极度感染了我。心想,她能以此为目标在实践中脚踏实际,她的未来不可限量,可千万不要重蹈《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书中脆弱少女冬妮亚的覆辙。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转眼百年。要付出,也要有收获才行呀。”这是孙彩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这样,我自信更了解孙彩的精神和追求。她是个胸有成竹的人,善于思考。但也有不踏实的地方,灵魂里的阴影时隐时现。
有一年在暑假前,我带领这个年级去四川嘉陵江生产实习。北起秦岭剑阁的雄关漫道,南至重庆两江交汇的朝天门码头,两千里路云和月,几乎踏遍嘉陵江两岸的山山水水,西岸支流涪江的富饶,东岸支流渠江的险要,感受极深。查看路上,我们露宿过当年三国张飞驻守的阆中和石油之城南充,驻留过德阳市,三国与诸葛亮齐名的凤雏庞统蒙难之地落风坡,还有那双枪老太婆守卫的革命根据地华蓥山也留下我们的足迹。其中也感受过北碚温泉洗浴的快慰。查勘很艰苦,翻山岭,跨河流,爬陡坡,过小桥,风吹,日晒,雨淋,虫咬,每日行程最少40华里,最多一天128华里,从清晨走到深夜,但苦中有乐。看得出学生的热情极高,乐观面对一切。他们一起唱着“勘探队员之歌”:
是那山谷的风,吹动了我们的红旗。 是那狂暴的雨,洗刷了我们的帐篷。 我们有火焰般的热情,战胜了一切疲劳和寒冷。 背起了我们的行装,攀上了层层的山峰, 我们满怀无限的希望,为祖国寻找着富饶的矿藏。
是那天上的星,为我们点上了明灯。是那林中的鸟,为我们报告了黎明。我们有火焰般的热情,战胜了一切疲劳和寒冷。背起了我们的行装,攀上那层层的山岗,我们满怀无限的希望,为祖国寻找着富饶的矿藏。
是那条条的河,汇成了波涛大海。把我们无穷的智慧,献给了祖国人民。我们有火焰般的热情,战胜了一切疲劳和寒冷。背起我们的行装,攀上那层层的山岗,我们满怀无限的希,为祖国寻找出丰富的宝藏。
那时四川物价特别便宜,一个鸡蛋2分钱,一斤猪肉3毛钱,在饭馆里足够8个人吃的一大脸盆炒猪肝4毛钱,一大碗蛋炒饭1毛2分钱。可是我慢慢发现一个名叫庄惠的女同学, 衣服破旧,好几个补吧,显得很拮据,总是挑最便宜的素食饭菜,很少沾荤,饭量出奇的小。可是每到一处,她默默打扫房间,去大灶为同学烧开水,自费买些蚊香,为同学驱赶蚊虫,有时还要为同学缝洗衣袜。这一切引起我的好奇。我和他接触多了起来。她很内向,开初和她说话,她总低着头,不吭声,脸上却始终带着专注的笑容。没多久我发现她是个极为温和,极为善良的女孩,内心积聚无法预测的能量。一次查勘中,要脚踏一米多宽的铁索桥过河,下面四五米就是喘急的河流。我有恐高症,上桥后头昏目眩,一不小心,滑落在河里,同学们惊呆了,这时有四个学生跳下去营救我,等我安全上岸,看到救我的人中就有庄惠。我的眼睛湿润了,我眼前立刻展现一个见义勇为的巾帼女杰。从此我视她为恩人,她视我为兄长,往来频繁。
四川实习圆满结束,按原定计划取道重庆,准备乘长江大轮去武汉一个长江水利部门的招待所编写查勘报告。在重庆,难得有两天休息时间,我特意带领庄惠参观白公馆、渣滓洞、中美合作所。庄惠很受感动,她非常敬佩江姐,她说她也要做这样的人,为信仰献身。为此,她连夜动笔写了题为“铭记红岩,矢志不渝”、“歌乐山的英魂”两篇文章,后来在解放日报发表。停留重庆期间,我陪她游览地势突起的枇杷山公园,去重庆最繁华的解放碑、两路口观光,品尝酸辣凉粉、担担面、抄手(馄饨)、醪糟元子(酒酿元子)。她说她一辈子吃的辣味也没有这次多。到达武汉,利用周末假日,我陪她去江汉路、六渡桥、江汉关闹市游览,参观了东湖、归元寺、长江大桥和“二七”纪念馆。站在长江大桥桥头上,俯视西来东去的滔滔江水,眼望伫立在那里的纪念碑,庄惠感概万千,她反复朗读刻在碑上的毛主席诗词《水调歌头 游泳》 ,突然握住我的手:“如果我没有走进大学,仍留在老家,做梦也不会游览这么多祖国的大好河山。她接着又说:“唐诗云,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你看,黄鹤楼在哪里呀?现在倒是此地空缺黄鹤了!”她在高兴之余, 发出一丝凄凉之感。我沉默了,敬佩这个少女的思维如此深邃,如此细腻。
返回南京,庄惠就野外查勘所见所闻,一口气写了很多文章和几篇短篇小说,陆续在几家报纸和《江淮文艺》、《大江文艺》等刊物上发表。
说起庄惠的身世很叫人同情。她出生在浙江西部新安江边一个小渔村,距离金华不远。父亲靠打渔为生,庄惠像就地黄的小白菜一样,她两岁刚刚嗷嗷学语时,妈妈病重无钱医治,离她而去,是爸爸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大,省吃俭用,加上同村好心人的帮助,供她读书。大哥成年后,常年在江浙各地游走,专靠修棕床赚来的钱资助她大学的费用。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庄惠自小懂事,听话,勤快。五岁起帮家里干些扫地、洗碗等杂事。稍大一点在放学以后种菜,喂猪,什么苦都能吃,什么活都抢着干。她聪明好学,学习成绩一直优秀,又有小才女之称。在大学学习,成绩全年级名列前茅,享受一等助学金。她喜爱文学,字体娟秀,写得一手好文章,经常在校刊和其它刊物上投稿,得到稿费为更贫困同学买些日用品。那时,我提出每月从我五十九元工资里拿出10元资助她,她坚决不要。偶尔请她上饭馆,她拒绝我所点的贵一些的荤菜,建议吃麻婆豆腐,青菜粉丝汤等。我对这位虽不如羞花闭月那样美艳过人,却也十分端庄、秀丽、腴润的“恩女”,好感和敬意,与日俱增。我认定她有颗天使般善良的心,做出来的事,非一般人所及,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庄惠来我这里,和汪义俪,孙彩结伴不同,她总是独来独往,而且几乎都在晚饭以后,次数也没有汪、孙那么多。为此我问她多次,她沉默不语,脸色灰暗。我左思右想,是不是她的自卑感在作祟。因为我和她谈起过汪义俪,孙彩结经常来我这里这件事。也许她一个渔家女,自认为无法与高干或一厂之长的千金相比。从此,我主动接近她,关心她,寒暑假她不回家,我约她出去看电影,去玄武湖划船,去南京离鼓楼不远处的鸡鸣寺品茶,吃素面。有时她把她写成的稿件给我看,请我修改。此时,我不禁认为她是天使,也是罕见才女,她应该去攻读文学专业,将来当一名作家,来水院学水文等于乱弹琴,可能埋没了她。
初来学校的头几年,我在全国知名技术刊物上发表5篇有份量的论文,写过一本30万字的讲义,协助系主任编写全国通用教科书,又在光明日报、中国青年报、解放日报、新华日报发表过与“党性”、“信仰”、“树立革命人生观”等有关的20多篇文章。很快我已从助教坐“火箭”般的升为大学讲师,又承担两门课的主讲重任;在1957年反右运动中,我在几次全校师生大会上发言,就储安平的“党天下”、章伯钧的“政治设计院”、北大的“民主墙”、清华的“花丛小语”进行批判,又先后在校刊上发表好几篇反右文章,我成了全校知名的大左派;后来在全校一次名为“又红又专,争做党的驯服工具”的师生讲演比赛中,获得第一名,我把奖品——一个精装笔记本和一个可以盛半斤米饭的搪瓷大茶缸全部送给庄惠。我在政治和业务上的表现使我在全校小有名气,自然引起学校党委重视,内定为系总支书记接班人,继而提为校党委副书记。起初从汪义俪口里听到这一消息,还以为汪义俪父亲起了作用。汪义俪、孙彩、庄惠格外注意我的一切,这些瞒不过她们,她们的高兴劲,在和我接触中我明显会感受到,我们之间的关系飞速发展,也在飞速分化。
这些年当中,我和汪义俪、孙彩、庄惠的来往很多,而我更喜欢和庄惠在一起,我俩心照不宣,宛如一对恋人。我的几个好友开玩笑对我说,赌场失意,情场才得意,你是样样得意,如沐春风,这可未必是好兆头啊。我心中不以为然。
那几年正处于“大跃进”,大炼钢铁热火朝天,人民公社免费入伙,出现了冒进和重大亏损。我在党支部组织生活发言中认为很不正常,是下面干部所为,认为毛主席、党中央是英明的,路线、方针、政策是正确的。但党内有人向党委偷偷告状,说我给下面层层领导抹黑。
神差鬼使,我和学生也谈起这个问题。庄惠站在汪义俪一边,她说:“报上宣传水稻亩产万斤,十万斤,吹大牛,这都是报刊领导干的事,为了向上请功干的的蠢事。”
孙彩完全不同,只要党的号召,积极参加。学校炼钢,她主动要求上夜班。一个女孩子,如此吃得幸苦,引起我的注意。我劝她注意身体,劳逸结合。她笑着说:“这样大炼钢铁我也不理解,要进步,不理解也要积极参加,总不能做落后分子,叫人批评呀”。 孙彩还有一句常挂在口头上的话:“不犯错误最好,要犯宁肯在政治上犯错误也不要在组织上犯错误。跟人跟错,比做事做错更可怕。”
在我的印象里,孙彩比汪义俪和庄惠更成熟,更圆滑世故。总的来说,那时的青年人大多数很单纯,特热情,信仰第一 ,党的事业第一,重视人生观的改造,人与人之间没有多少防范意识。当然也有例外。我的飞快进步,引起少数人的嫉妒,开始我毫不知晓。对手开始反击了。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果不其然,其中一个和我同时列为培养目标的外系党总支书记 ,纠集一批党员,暗中不断向党委告状,玩弄谗毁把戏。说我资产阶级思想严重,同时和几个女学生乱谈恋爱,脚踏几只船,搞“广种薄收” 等。不久,汪义俪偷偷把消息源源本本告诉我,她说她爸爸问过她,她详加解释,用事实说话,她爸爸被弄得半信半疑。大约半年过去,似乎没引起什么风波。我猜测汪义俪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可是谗毁告状的人,不遗余力,一而再再而三的暗里用劲,煽阴风点鬼火。他们对希特勒纳粹宣传部长戈培尔的“谎话重复一千遍就成了真理”心领神会,相信总有一天“水道渠成”。
世事难料,天有不测风云。一天下午校党委邓副书记找我谈话,开始闲聊一阵后归入正题,问我个人生活问题,说有人反映我和很多女同学谈恋爱,脚踏几只船,要我注意党员干部的生活作风和对群众影响,警惕资产阶级思想侵蚀,等等,听起来问题挺严重。那时候党员最听党的话, 把这视为党性最高表现,所谓“我是革命一块砖, 哪里需要哪里搬”。那时候的党员又最怕和生活作风沾上边,这对我犹如晴天霹雳。我虽觉得全部冤枉,思前想后还是要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此时预感到红色“台风”也许真的来了。
我的一些看法,汪义俪、孙彩、庄惠很清楚,她们的反应却很不一样。汪义俪认为我的观点并非思想、立场问题,恰恰体现了我有啥说啥,表里如一的直爽个性。可是她又告诉我,她那个党委书记的老爸说她糊涂,被感情蒙住双眼,是女右倾同情男右倾,她和他老爸为此“干”过几仗。孙彩暗中劝我一切听领导的,所谓“站在屋檐下怎敢不低头”,向组织承认有口无心,一时讲错话,一定迅速克服。她常在我面前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其他均可不在乎,前途最要紧。庄惠始终不言语,对我比以前更关心,来往更密切。我实在憋不住,问起她的想法,她回答非常干脆:“你能保持本色,不随波逐流,我敬重你!”这话着实令我感动不已。
我自1946年接受共产党教育开始,1948年入团,1953年入党,对共产主义目标的理解便是反对压迫,反对剥削,这才意味着世界全全世界无产者的彻底解放。1956年以前仿佛使我听到朝这个目标前进的脚步声,浑身充满了幸福和自豪。
一个人的素质和性格也许天生铸就,可思想却在随环境发生变化。我一直接相信党,相信党的决定都是正确的。可是,还是有人嫉妒我,打小报告,诬告我。
汪义俪、孙彩、庄惠知道这些传言后,跑来问我,向我详细了解我的真实观点。我告诉她们我思想演变的过程,以及我对有关问题的看法。我的信仰,我的良心只准我原原本本,不加任何隐瞒,任何掩饰。最激动的当属汪义俪,她为了替我解释和辩护,和他父亲争吵多次,父女几乎反目。
不久,报应真的降临。我那个政治上的竞争者胜利了,被破格任命为校党委副书记,洋洋得意,而我仍停留在支书位置,岌岌可危,随时准备接受党内批判。我清楚知道,在种种“危难”面前,如果没有汪义俪从中相救,也许早被戴上“右倾”、“坏分子”的帽子,受苦去了。我欠汪义俪的情太多太多,如何报答她呢?我想不出来,也许“大恩”不言谢更好。
在这之后,最明显的一点,孙彩对我敬而远之,几乎很少和我接触,有人告诉我,不少师生在追她,可能此时的我不再是她“优选”过滤的对象。可是,汪义俪、庄惠依然如故,等于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和庄惠的来往更多一些。一次我写出一首诗送给庄惠,略表我的心情,诗中写道:
遇知音情投意合,协手挽臂荡春歌。
表里山河志犹壮,笑藐假伪拜佛陀。
衷诉情谊空雨后,伦常道破意为何。
素志未还生平愿,乾坤倒行惧生祸。
庄惠看过后,用挂号信这种特殊传递方式给我回诗一首:
泪洒金陵何谈雅,冲顶豪气狂舒发。
风雨袭来摧残月,四海涛涌走天涯。
明理蓄志弃呓语,五更晓拂盼彩霞。
岸柳樱桃花不开,千年铁树待发芽。
看过她的诗,我的心七上八下,在我遭遇坎坷之际,向我明理,明志,明心,这不是铁杆知己知音又是什么呢?在爱情天枰上,我的心又一次倾向庄惠一边,也许这就是天意,是千里姻缘。
大学最后一个寒假,庄惠没有返回故乡浙西老家,趁春节即将到来之际,主动约我去莫愁湖冬游。前一天一场几十年不遇的大雪漫天飞舞,大地一片银白,原本东北吉林才能见到的树枝冰挂,这个南方城市南京居然也会奇迹般的出现。漫步在积雪覆盖的莫愁湖公园,我们敞开心扉谈了很多,我第一次正式表明我对她的爱,希望把我们的关系肯定下来。庄惠听后,在说过“雪白应天意,纯情结冰心”后,突然哭了起来,她情绪非常激动,我感受到她的“喜极而泣”,饱含着对我的真情。她说,论条件她远远不及汪义俪和孙彩,可是我把爱唯独给了她,不论我面临何等境遇,她相信我有着志向远大的胸怀和一颗善良博爱的心。她愿意与我共患难,携手前行。
我受到质疑那段时间,汪义俪仍然同以前一样,和我往来。事到如此,我必须向汪义俪把事情挑开,告诉她我和庄惠的关系,也希望今后把他当成亲妹妹一样,关心她,帮助她,感谢她多次暗中相助。汪义俪听后情绪极端反常,拂袖而去。对我而言,这是个危险信号,情急之下,我向党组织禀告了我和庄惠的恋人关系,请求组织准许,并在毕业分配时予以照顾。
庄惠临近毕业前的一个月,分配方案终于公布。汪义俪留校,担任一年级入学新生政治辅导员。孙彩分配在上海市水利局。在毕业生心目中,这是个一等一的好单位,它地处大上海最繁华的南京西路铜仁巷内,当年著名的的“百乐门”和“上海咖啡厅”就在附近,它与南京路上海展览馆只有几分钟步程。老天眷顾孙彩,给她铺就一条通往“幸福”的康庄大道。庄惠出乎意料的分配在新疆石河子农学院农水系,这里曾是大漠深处,万里边关的塞外小城,在乌鲁木齐以西150公里处。
如此遥远的地方,如此荒凉的地界,一个江南弱女子只身前往塞北,庄惠的精神几乎崩溃,有一次她神情恍惚的对我说:“孙彩老向我宣传苏联小说《远离莫斯科的地方》好看,有信仰,有志气的俄罗斯青年,激情澎湃,以离开莫斯科,远赴荒凉,寒冷的西伯利亚创业为乐。可她孙彩分配去繁华的大上海,我倒去了中国西伯利亚。” 这话使我内疚,我认为是我害了她,连累了她,庄惠掉着眼泪安慰我不必自责,害她的应该是汪义俪。
孙彩的话总在我耳边回响,思苦良久,作了一个令大家吃惊的决定,速战速决,立刻和庄惠结为连理,并要求调到石河子农学院,蹉跎岁月,与庄惠共度美好人生。
我心已定,思绪释然。庄惠报到期限已到,我的调动迟迟没有结果,庄惠只能先行远去新疆。临行前我把多年积蓄的980元钱全部交给她,要她买些家庭必备物品,为日后我去新疆,有个像样的小家。
庄惠临行前几天,我特地带她到南京新街口最有名的“老广东”餐馆为她饯行。我点了四个热炒,一瓶杏花村汾酒,外加两个冷盘。这次她没有制止,开玩笑的说:
“你真有心, 这不是应了四喜临门,一元复始,二龙戏珠了吗?” ,“不愧是女才子,就借你的吉言吧,祝你一路顺风!”我打趣的回应道。 我俩畅饮起来,此时我才发现她不但“浪里飞渡”,也极胜酒力,不愧是渔家姑娘。酒至半巡,我提议我俩各引用一句古诗词送给对方,作为临别赠言。她说:“好!我先来。” 她沉思片刻后,抬起头,用带有浙江口音的普通话说道:“我住巷之头,君住巷之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我听过哈哈大笑:“好个死丫头,你敢篡改李之仪 卜算子一词?罚酒三杯。”她爽快的连喝三杯酒,带着一股调皮的神态说:“我做个李之仪很坏的徒子徒孙还不行吗?现在该你说了。” “这难不倒我,听着,“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我的话一出,倒勾起庄惠的心思,从她面部表情看得出,她在暗自神伤,一口一口喝着闷酒。 本来把酒临风,两情相悦,却瞬间悲上心头,在这即将离别的时刻,一时又无言以对,弥漫着一股惜别的气氛。强忍着割肉般的苦痛,我的心快要碎了! 庄惠觉察到这点,勉强控制自己的情绪,微笑着对我说:“别难过,我们夫妻总有相聚的一天,那时将会云开日出,誓做一对营巢燕,构筑我们美好的未来。” ,“对!心心相印,劳燕永不分飞。”我说。 庄惠走后一个月,党委突然任命我为系党总支副书记,系副主任兼科研办公室主任,负责全系科技成果推广、生产合作以及图书设备购进事宜,我请调新疆之事只字未提。这种八卦式结局,我无法理解,无法解读,于是胡思乱想,是不是汪义俪神通广大,救我于“水火”,以观后效呢?还是组织上网开一面,给我一个反省回头的机会?天晓得!我对这些已经失去兴趣,我的心早已飞向远方。 此时汪义俪到底如何,对我已不十分重要,“反省”的事更不会去考虑。我心中始终牵挂着庄惠。 记得庄惠离开南京前一天偷偷给我写了一封信,压在枕头下,信中写道:“…….. ,不必为我们去新疆安家而难过。古人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合抱之树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始于垒土。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让我们在塞外重新起跑,开始我们共同生命体的万里长征,幸福在召唤我们!…..” 看过这封信我长久无法平静,我想,该是和南京告别的时候了。我连续向党委递交过三次请调报告,在心绪烦乱中等待党委的批复。
松柏之质,经霜弥茂,鸿鹄之志,在于拼搏,磨难的人生对未来兴许更有意义。这句话总在我耳边响起,鼓起我面对未来的勇气。风雨中搏击也许贯注我生命的全部历程。我相信,那个昔日阿拉木汗生活过的塞外荒漠才是我们走向生命辉煌的开端。大漠冷月,长河落日,还有那渺渺直升的孤烟在向我招手,我的福地就在新疆。天空任鸟飞,海阔任鱼跃,可爱的庄惠,陌生的新疆,张开双臂欢迎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