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独具一格的艺术特质
(一)诗歌方面——托物寓讽,反映现实的艺术特色
苏轼主张诗歌能够“寓物托讽,庶几流传上达,感悟圣意。”因此,怀揣着这种思想,苏轼通过写诗鲜明地揭露了当时的社会矛盾,表达了一个文人对人民疾苦的关注和痛苦的同情,以及对黑暗政治的揭露与批判。
如在《荔枝叹》这首诗中,苏轼借杨贵妃爱吃荔枝,于是导致了劳民伤财的结果这一史实来讽刺当朝统治者的骄奢淫逸。该诗前八句写的是杨贵妃因为爱吃荔枝而劳师动众,导致“惊尘贱血流千载”。他以此来揭露上层统治者的享乐是建立在对百姓的痛苦之上的。“至今欲食林甫肉”这一句则道出了底层百姓对上层统治者的极端愤怒之情。这首诗的最后几句由荔枝写到茶,再由茶写到花,直截了当地指出了统治阶级权臣、官僚为讨皇帝欢心而“争新买宠各出意”的丑恶嘴脸。纪昀评价这首诗说:“百端交集,胸中郁勃有不可以已者,不可已而言,斯为至言,波澜壮阔不嫌其露骨。”还有其他的一些诗如《李氏园》、《赠王庆源》都从不同的角度来以苏轼独有的视角来针砭时弊。他本人虽然一直都被卷在政治漩涡之中而不得出,但却很难得地保持着光风霁月,不屑于当时朝廷的一系列蝇营狗苟的勾当并高高超越于其上。也难怪林语堂先生对他有着“他不忮不求,随时随地吟诗作赋,批评臧否,纯然表达心之所感,至于会招致何等后果,与自己有何利害,则一概置之度外了。”这样的评价。
(二)宋词方面——豪放与婉约兼具、融合清旷的艺术风格
苏轼与同为豪放派主要代表的辛弃疾素有“苏辛”之并称,并且开创了豪放一派的词风也是他对宋词发展的重要贡献,但这并不意味着苏轼的词风就拘泥于豪放派一种。他的词的风格是多样化的,豪放时如“亲射虎,看孙郎”,婉约时如“多情却被无情恼”,清旷时如“一蓑烟雨任平生”。
苏轼的豪放之风,最初是见于《江城子·密州出猎》,也于此篇之中展现得淋漓尽致。这首词上阕写了出猎之事,下阕抒发了报国之情,叙事慷慨激昂,抒情酣畅淋漓。一举冲破了当时北宋词坛“偎红倚翠”“浅斟低唱”的浮华之风。连苏轼自己也因其有别于柳词风味而得意,曾称其“令东州壮士抵掌顿足而歌之,吹笛击鼓以为节,颇壮观也”,是后来苏轼豪放派之词名动天下的起始。
当时,占据着北宋词坛的创作主流是婉约的词风,所以苏轼的大多数词作是婉约派的。但婉约派词作显示出了苏轼鲜明的艺术特质和独特的文学见解,与一般的婉约词有所不同,这是因为苏轼在继承婉约词创作风格的基础上又有所创新、有所发展。他在诗中融合了一种清旷之气,这也是苏轼自己的人生境界在作品中的反映。
我认为,苏轼婉约风格词作的最大魅力就是在表达悲伤时的委婉,这样的委婉不仅不会弱化悲伤本身,反而通过一种细腻的方式将悲伤柔化,使其更容易被读者理解和吸收。如他的著名悼亡词《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这首词是为他的亡妻所作,虽然名为“记梦”,实际上描写梦境的只有下阕五句,大部分内容都在渲染凄婉的情绪氛围,为这场梦的发生奠定了情感上的基础,也使得真正记梦的五句更加哀婉动人。最后,结尾的三句又落回了现实,却仿佛仍然是梦境的延续,“明月夜,短松冈”一句运用了白描手法,进一步具象化感伤情绪,令人不觉潸然泪下。
(三)散文方面——不拘一格,灵活多变
苏轼形容自己的散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而出”,他一直倾心于自然美,因此他的文章也能够摆脱各种束缚和桎梏,灵活地进行创新,从而达到了一种自由挥洒的效果。灵活多变是他散文的突出特色。正如张伯行所说:“设文之体有常,而变文之数无方。”
苏轼的散文在结构上十分多变,不落窠臼。例如《超然亭记》和《喜雨亭记》这两篇文章都是抒发了他的个人情怀,后者开篇直接点题,点明用“喜雨”来为亭子的名字是为了纪念,然后写了在亭子建成之后便天降甘霖之事。全文有叙述,有对话,有歌咏,笔态轻盈而又从容。前者则用了一段议论来开篇,点明主旨是“游于物外”,则“安往而不乐”,处处含“超然”之意。文章的结构是由事及景,虚实相生。还有一篇散文《凌虚台记》行文又是另一种风格:先写筑台缘由,再写经过和命名作记,从而引出“兴废成毁”的议论,闸明台殿人事都“不足恃以长久”的道理。文章的结构是先叙事,再议论。这三篇文章主要内容虽然都是为亭子作记,但是理趣相异,布局也迥然不同,令人惊叹其巧妙。
二 苏轼艺术特色的形成原因
(一)历史原因
苏轼所在的时代北宋,正处在文学风格除旧立新的关键转折点。晚唐五代以来时局动荡、战乱频发,许多文人无法再通过走向仕途来实现人生理想,他们陷于悲痛和茫然之中,只能将感情寄托在繁华的都市以及烟花巷陌,宋词的风格因此逐渐偏向于绮丽和婉约。到了宋代,一方面,政治局势渐渐稳定,经由政坛的上升途径得以重新恢复,知识分子沉溺于虚华的价值观得以重建,豪放派风格便应运而生。另一方面,这一时期的商品经济达到了繁荣的状态,资产主义有了萌芽,婉约派风格也找到了立身之地。苏轼出生在婉约派大行其道之时,他又大力开创了豪放派这一词风,因而得以一人兼擅豪放与婉约两派词风。
(二)个人原因
苏轼的豪放与婉约诗风是时代与历史使然,但他诗歌中所透出的清旷之气则是源于他多舛的人生际遇,他没有在苦难中沉沦,而是在其中沉淀从而变得愈加清透了起来。
“乌台诗案”是苏轼人生的重大转折点。在“乌台诗案”发生前,苏轼的作品里面反映他对于政治的担忧的占比较多,他素来将儒家思想作为自己的核心思想,经世济民是他一直坚持着的高远政治理想,因此他对于民间老百姓的疾苦表现出了极大的关注,作品总体上给人的感觉是积极入世的。在“乌台诗案”发生后,苏轼的创作转向反映更加宽广的对于整个人生的忧虑,思想上也渐趋清静的道家,在两次被贬之后,他的思想又开始向佛家靠拢,希望可以在宗教世界里得到慰藉。他一直将坚守平常心作为自己的处世原则,终于练就了超然物外的旷达心境。
三 千古一遇苏东坡
苏轼在诗、词、文、书等多方面都有着卓越的成就和巨大的贡献,他在不同的领域有着不同的艺术特色,但这些特质又非常完美地融合于他一身,实在是令人不得不惊叹的伟大奇才。
“像苏东坡这样的人物,是人间不可无一难能有二的……他的一生载歌载舞,深得其乐,忧患来临,一笑置之”。这是林语堂在《苏东坡传》序言里的评价,正如苏轼自己对其弟苏辙说的:“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儿。眼见天下无一个不是好人。”这样元气淋漓的生命,谁能不爱呢?
苏轼有着多样化的艺术特质,这里我想谈一谈其中我最喜欢也是对我影响最深的——一种超然脱俗的清旷之气。
这种清旷之气体现得最为明显的是在前后赤壁赋。当别人“羡长江之无穷”时,苏轼论述了关于“变”与“不变”的问题,他说:“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指出“而又何羡乎”,在“且夫”一段,他提到: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进一步地写出他的新的人生态度。
羡慕本身其实来源于一个人的占有欲,但一个人是不该占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只有拥有一颗不惧得失的心灵,才能深刻地感受到天地与自然之美。自古学而优则仕,仕途的升与迁如梦幻泡影,得失难料,若是真的能够不在意这得失,与这天地的美景相伴,岂不快哉!我想,苏轼已经做到了与自己和解,与那个昔日骛于虚名的自己和解、与那个昔日有诸多愤懑的自己和解,最终才得到了外在的解脱与内在的宁静。
对于苏轼身上所具有的艺术特质,我想用七个字来评价:“悲喜过心而不乱”。这就是说不管外在的境遇如何变化,其实在苏轼的心中都如云烟过眼,他的清明透彻的心不会被外物所困折,因为无所计较,故而所向披靡。这不是一种虚无主义,而是明白宇宙与人生的真谛后,对身世利害的断然超越。
明白此理的东坡居士,就这样走在他的人生道路上,这一天他穿过了风雨,迎来了斜阳,但在他的心中,其实无所谓风雨和斜阳,这才叫“吟啸徐行”。
苦难与失意中所顿悟出的自洽是最难得的,当我们感觉陷入低谷时,不妨想一想苏轼所经历的人生迷雾以及最终穿行而过所开出的果实,就能感觉到自足。这时候就能真正懂得林语堂先生所说的:“人生缘何不快乐,只因未读苏东坡。”
——江苏理工学院 21中文1S 胡雪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