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回回评 第三回 贾雨村夤缘复旧职 林黛玉抛父进京都 第七幕 宝黛初会宝察黛 中国学文化卷文学册《红楼梦》篇

《红楼梦》回回评 第三回

贾雨村夤缘复旧职  林黛玉抛父进京都

第七幕 宝黛初会宝察黛

中国学文化卷文学册《红楼梦》篇

安  文

突然想到，之前虽自述体质不好，从未断药，癞头和尚给药方“不见生人，不许哭”，似乎故意违拗黛玉现世命运，也都描绘了黛玉眼中的众人，但众人眼中的黛玉是何形象？只说年岁不大，娇小身量，说话不随便，自带仙气，宛若神仙般存在，全是众人感觉，并无衣着相貌具体刻画，还是个熟悉的陌生人。唯有如此吊着众人胃口和想象，虚无缥缈形象给人一种超凡脱俗的距离感，才能质本洁来还洁去从洁而终，具体化反而落俗。而不落俗套具体刻画黛玉重任，必须也只能落在梦中情人宝玉法眼。

初进屋，宝玉已注意了新来的黛玉，作揖归坐细看。镜头安静，一个男孩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堂而皇之细细打量一位女子，何其尴尬，黛玉的不自在，隔书本都要溢出来。成年人断不会如此无礼，人们已经不再善于直接观察表达对外物的印象了，隐藏和伪装成了自然反应和常态化表达，不再相信彼此外在，而借口要观察内在，如此又成为一种人际交往的恶性循环。

细看黛玉在宝玉眼中姿态，与众各别，没写王熙凤、三春，甚至宝玉等那些难免落俗的服饰打扮，而是性格和神态，只见她：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罥：读卷，挂的意思，喻眉毛如同一抹轻烟）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 (靥，读页，俗称“酒窝”)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商纣王叔父，因强谏纣王被剖心）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这描写全是印象画手法，依然没给黛玉具体面貌刻画般表述，但一个鲜活形象已跃然纸上，一种朦胧感始终给人一种探索欲，想象欲。体质较弱，气息不强，两眼含泪，病态形象，敏感心窍，体质差，家景无指望，寄人篱下，加上心机敏感，极度没安全感，仿佛没有特别呵护与理解，便难见容于世，天然给人一种保护欲，于是，无论是不是神话，天地间自有天生情痴宝玉梅妻鹤子，至死不渝。

在场所有人屏息凝神，等待宝玉观后反应，既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只见他笑道：此人见过…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即心有灵犀。病态黛玉独特的气质，是之前生活经验不曾有过的，宝玉却丝毫无陌生感，与之契合的保护欲激发出来了。如无前面对二人前世的精心铺垫，在此直接做“一见钟情”的印象交接，是否突兀，可否自圆其说？当代文艺作品，男女主人公爱情激发情节，往往故意设置反向矛盾阐述其必成一家的波折与不易，却都跳过对情愫引信的解释，似乎都不够完整，不可理喻。

宝黛初次相见，彼此细细打量，从彼此视角出发给对方进行特写，认定人物关系最重要一点，即彼此眼中的对方，比外人评说更真实、更重要。敌我，恋人，亲友，劳资等等双边关系当事人，对彼此接触的直接看法，与外人猜度评价可能极为不同。我们在与第三方交代对某人看法时，会忽略某些信息，以给对方造成特定印象，而对方的解读就不可控了，可能以讹传诈。

宝玉坐黛玉身边，问可曾读书。黛玉答，与之前与贾母和众姐妹的作答不同，没说四书：“不曾读，只上了一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那是在众目睽睽下有些害羞，又因舅妈前面打过预防针，刻意保持与异性交谈内敛含蓄，尽可能一致或减短交流过程，不留继续交谈的话头。宝玉却粘着找话，又问黛玉尊名和表字，由黛玉之黛联系眉，再观黛玉眉尖若蹙（皱，收缩，眉尖若蹙即眉尖有些像收缩的样子），还送“颦颦”二字，倒也巧妙。

高潮处在得知黛玉没“玉”时，宝玉竟“疯了”。宝玉问黛玉：“可也有玉没有？”黛玉想说句恭维话，回补前面靥愁眉蹙表面似乎冷淡神情，笑道：“我没有那个。想来那是一件罕物，岂能人人有的？” 没想适得其反，宝玉从不认为在女孩面前高人一等，或因有所不同而自我感觉良好，当发现神仙般的黛玉没玉，突然意识到这非最高配置，与黛玉有无宝玉的区别，成了二人最大不同，这种别样感，别的姊妹尚可，唯独黛玉无玉是宝玉断不能接受的。宝玉登时痴狂，摘下那玉，狠命摔去，骂道：“什么罕物，连人之高低都不择，还说‘通灵’不‘通灵’呢！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即东西、玩意儿的意思，含贬抑、厌恶之意）！”吓的众人一拥争去拾玉。贾母急搂宝玉道：“孽障！你生气，要打骂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宝玉满面泪痕，泣道：“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单我有，我说没趣；如今来了这们一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刺激如此之大，为何因黛玉没玉而断定这块石头没灵性，仅在侧面烘托对黛玉极端好感吗？人之间因相似而相融，为相融求相似，或许唯有如此解释。如此极端的动作肯定要提醒什么，暗示什么，黛玉被宝玉惊为天人，二人磁场极度契合，可谓天造地设，渊源已久。

贾母哄好宝玉，想将黛玉安置在宝玉原住碧纱厨（清代建筑室有时设隔扇门，以分隔室内空间，由一排隔扇连城，中间凉山可开关，如灯笼框，糊以纱或绫）里。宝玉不愿，想同黛玉一同住宿玩耍，贾母只好同意让宝黛同住身边，一面早有熙风命人送了一顶藕合（淡紫）色花帐，并几件锦被，缎褥之类。宝黛从小同居一室一起长大，就并非前世姻缘那么简单，而是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基础，对二人爱情关系养成有现实重大关系了。

当下王嬷嬷与鹦哥陪侍黛玉在碧纱橱内，宝玉乳母李嬷嬷并大丫鬟袭人，陪侍外面大床上。是晚，袭人见里面黛玉和鹦哥尤未安息，悄悄进来笑问：“姑娘怎还不安息？”林姑娘为宝玉摔玉正在伤心淌泪，袭人道：“姑娘快休如此，将来只怕比这个更奇怪的笑话儿还有呢！若为他这种行止，你多心伤感，只怕你傷感不了呢。快别多心！”这就预设了宝黛爱情生活及悲剧的基本内容。绛珠仙草本是来找神樱侍者还泪的，赖头和尚虽想让黛玉解脱，但黛玉并没听从赖头和尚的话。作者是向我们表达：欠人东西注定是要还的，黛玉跟宝玉在一起，就会有流不尽的眼泪。

次日，省（读醒，子女早晨给父母请安。晚上服侍父母就寝称“定”）过贾母，往王夫人处，正值她与熙风看金陵来的信，探春等晓得是金陵薛家姨母之子姨表兄薛蟠倚财仗势，打死人命，是欠的人命债，现在应天府审理。母舅王子腾得信息遣人告诉，意欲唤取进京赖债，同时与木石前盟相对的金玉良言女主薛宝钗即将登场。

人各有命运，命改不了，运或许可改。太多人一出生仿佛注定了一生轨迹，因为带有太多先天烙印，或是地位，财富，名气，权利，或是疾病，伤残，贫穷等等，似乎注定要背着这些别人附加条件的包袱去走以后自己的路。这些因素影响甚至直接左右了他的选择，价值观和自我定位，而无法执意逆行。或许饱尝种种打击后才肯放下，轻装上阵。也许先天条件越明显的人，越要历经坎坷磨难，走不寻常的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