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回回说 第二十七回之六 滴翠亭事件：宝钗扑蝶出格吗 中国学文化卷文学册《红楼梦》篇

《红楼梦》回回说 第二十七回之六

滴翠亭事件：宝钗扑蝶出格吗

中国学文化卷文学册《红楼梦》篇

安  文

第二十七回之六 

此回重点虽为黛玉葬花，但为烘云托月，从前几回即开始伏笔铺垫，而以宝钗扑蝶为对称画面，实际上是以不失葬花重心为前提，以滴翠亭事件为主线，既写出小红事件后续，又塑造宝钗“非女夫子”形象，作者用笔如高空走钢丝，极为精巧。那么，滴翠亭宝钗扑蝶出格吗？

《红楼梦》写了很多诗情画意的经典场景，每个人物都有最精彩的人生定格。迄今为止，画家表现红楼人物典型，宝钗必是扑蝶，黛玉必是葬花。第五回黛玉湘云判词共占一首，二十七回则是“滴翠亭杨妃戏彩蝶 埋香冢飞燕泣残红”，钗黛再次并列出现，双姝并峙，各显其妍，各擅其美。此即脂批所谓的“两山对峙”。这在写作上极考验人，既要照顾形式上的二元对偶，又要保证情节合情合理、叙述文气顺畅，是戴着镣铐跳舞。

扑蝶和葬花的意象都有现实原型。古代花朝节有扑蝶会，葬花则与唐寅葬花有渊源。一个民族的文化意象是不断发展变化的，梁祝化蝶故事，从最初版本发展到上世纪中期 ，已大不同，彩蝶也变成了自由爱情的代名词。因此，宝钗扑蝶，常被红学家诠释为对抗木石前盟的阴谋。但若如此联想，其实葬花不也一样？因为唐寅葬花，是将牡丹花“盛以锦囊，葬于药栏东畔”，宝钗就是牡丹花。而如此解读，岂不将大观园曾经为少女青春乐园的构思破坏怠尽？中国从不缺心理阴暗的厚黑小说、宫闱秘事，还是放过《红楼梦》，辨析一下滴翠亭事件真相吧。

何为滴翠亭？宝玉题对额的原则，或编新或述旧，滴翠亭自然属述旧：“小雨洗时岚滴翠，细风吹处沼生波”、“晴山滴翠水挼蓝，聚散渔舟两复三”，滴翠轩、滴翠楼、滴翠峰、滴翠山房，在古人诗文中常见到。何以滴翠亭？青山绿水，生机盎然，这种地方，自然该发生点生机勃勃的事情。宝钗扑蝶就发生在滴翠亭附近，小红贾芸的定情手帕，也在这里完成。然而，宝钗扑蝶，青春活泼，天真烂漫，自由自在，当然不可能是黛玉所为，却也好像应该是史湘云的画面，与作者塑造的宝钗不大吻合。黛玉性情，如二十七回开头交待，丫头紫鹃雪雁都知道：无事闷坐，不是愁眉，便是长叹，且好端端的不知为了什么，便常常的自泪不干。加上父母早逝，异乡飘泊，这样的少女伤春悲秋，在“众花皆谢”的芒种节有葬花行为，即便没吃闭门羹这一节，也与雨天没太阳一样自然。而宝钗一出场，作者便写她藏愚守拙，稳重平和，且还是个极简主义者，第八回送宫花，四十回写她居室雪洞一般，后面又和岫烟闲话朴素，种种细节，可见她确实将极简主义的断舍离进行得很彻底。宝钗扑蝶却让人惊觉，原来宝钗是多么健康阳光的少女，也有美丽的青春，活泼的灵魂。女夫子般老重持成的宝钗，顿时仿佛得了天地灵气，变得可爱鲜活，青春无比。如果生命是交响曲，稳重平和是宝钗的主旋律，那扑蝶则是青春必有的美丽滑音。

林黛玉初到贾府时，还是小孩，但已能“步步留心，时时在意”，生怕被人耻笑，因为世家千金都懂自尊自重，探花林姑爷的女儿，绝不能让人讥笑没家教。而薛宝钗入贾府已满十三，比黛玉大三岁，本就更成熟懂事。因此，宝钗在贾府比黛玉更“不肯轻意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任何时候都谨慎周到，不敢任性。脂砚斋反复说宝钗有“世家明训”，有大家闺秀的样子，是个性和教养使然，亦是处境使然。圣人言：君子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没隐私概念。贾府上下几百口住一块，闲人又多，一动便有人知道，人们更仿佛生活在监控设备下。而大观园空阔得多，不管主子还是丫头，都觉得压抑远离，自由光临。入园后的宝玉之所以心满意足，实是因为获得自由，天性被解放了的原故。大观园实是薄命女儿们的临时庇护所，在这里生活，才懂生命之所以美好，全因有自由和幸福。正如李纨入园后一改“槁枯死灰”形象，抢着当诗社社长，和小姑子们喝酒抽花笺闹半夜。共读西厢，宝钗扑蝶，二玉恋爱，小红定情，湘云眠茵，夜宴怡红，这些事都只能发生在大观园这个相对自由的地方。这天是芒种节，要祭饯花神，闺中更兴此俗，大观园热闹非凡。自由的地方遇上可任性取乐的节日，宝钗扑蝶，于阳光下无人处，瞬间放飞自我，顺理成章，与老成稳重并不冲突，无碍其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