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说西施之五
中国学历史卷古代册人物篇
安 文
五、西施之沉
吴越争霸结束,西施已经完成她舍身救国的使命,她的归宿,成了后世一个津津乐道的话题。
宋人姚宽较早关注西施芳踪,专门撰文论述西施下落,总结出三种最有可能的结果:被杀说、归蠡说、回乡说。
其中,第三种说法,即西施功成归里、安度余生,主要是出自文艺创作,比如唐代宋之问《浣纱篇赠陆上人》云:“一朝还旧都,靓妆寻若耶。鸟惊入松网,鱼畏沉荷花。”这与西施故乡传说也有相符部分,但缺乏历史文献的佐证。
至于第一种说法,西施被杀说,《墨子》有迹可循。《墨子·亲士》曰:“是故比干之殪,其抗也;孟贲之杀,其勇也;西施之沉,其美也;吴起之裂,其事也。”此处列举了四位历史人物。比干是商朝末年忠臣,忠心直谏,遭商纣王残害,为抗争而死;孟贲是秦国勇士,受秦武王器重,常和秦王比力气,由于秦武王举鼎绝膑而死,孟贲获罪被杀;吴起是战国初期改革家,在楚国推行变法,功勋卓著,最终却死于政治事变。按这一说法,西施结局和这三位文臣武将相似,最终没功成身退,而是被沉江而死,其不幸结局,也是因为她最美丽和优秀的品质。如没超乎常人的美貌,她可能一直是苎萝山下的鬻薪之女,平凡度过一生,但她的绝色却让她扮演了救国角色,最终还遭受不公。
读到这里,有人可能会发现一个问题:尽管墨子生卒年存争议,但据现存史料,其逝世时间(墨子去世年份有前390年、前420年等说)不会晚于战国时期的吴起和孟贲。就是说:《墨子·亲士》关于吴起和孟贲的结局,是墨子本人无法预知的。当然,这也有合理解释,先秦诸子著作中往往有些篇目是后人托伪之作,经考证,《亲士》这篇约成书于汉武帝时期,年代要早于《越绝书》、《吴越春秋》。
《吴越春秋·逸篇》沿用《墨子》说,在讲述吴亡后西施下落时,写了这么一句:“吴亡后,越浮西施于江,令随鸱夷以终。”“鸱夷”是皮袋子。吴越江湖密布,将人装在皮袋子后沉入水中,是一种常见酷刑,而这一描写,极可能是西施被越国沉杀的经过。这个说法广为流传,但越人为什么要处死为国做了这么多年地下工作的西施,至今还没明确解释。有人受《东周列国志》等小说影响,将此归结为勾践夫人的嫉妒心。认为西施回国让勾践夫人感到威胁,为避免勾践垂涎西施美色,甚至像夫差一样误国,勾践夫人便命人将西施沉入滔滔江水。这正应了《墨子》的那句“西施之沉,其美也”,也是所谓“红颜祸国”论老生常谈,男人管不住自己的欲望,却让女人来承担罪责。但这一说主要出自文学作品。
还有学者从古代文献中找寻答案,如引用《孟子》的“西子蒙不洁,人皆掩鼻而过之”一句,推测越国之所以处死西施,是受当时舆论影响。这个观点更悲,也较黑,认为西施回国后,并没受到国家英雄般的欢迎,反而被认为失身于仇敌,蒙受“不洁”,于是越人不顾西施功劳,使她沉江而死,香消玉殒。
▲影视剧中的西施形象。图源:96版电视剧《西施》
除此之外,也有人从“鸱夷”二字反复推敲,认为《吴越春秋》所说的“令随鸱夷以终”,并非说西施被害,而是说西施随范蠡归隐。《史记》中,范蠡辞官后隐姓埋名,自号“鸱夷子皮”。《史记索隐》说:鸱夷者,“用之则多所容纳,不用则可卷而怀之”,恰似范蠡的人生。
唐代《吴地记》引《越绝书》佚文说:“西施亡吴国后,复归范蠡,同泛五湖而去。”这是西施另一个家喻户晓的结局:功成之后,她随“绯闻男友”范蠡泛舟五湖,飘然归隐。
范蠡是越王勾践重要谋士,《史记》载,范蠡助越王勾践灭吴,成就霸业。事成后,范蠡认为勾践此人可共患难而不可同享乐,于是弃官离越。范蠡走后,专门写信给老同事文种,说:“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希望文种和自己一样,早日隐退,保全自身。文种得到范蠡书信后,称病不朝,没远离越王,结果还是被勾践赐死,可见,范蠡有先见之明。
范蠡从越浮海北上,来到齐,以“鸱夷子皮”的名号耕作、经商,几年间就赚了数十万家产。齐国听说范蠡名声,请他出山做卿相。范蠡又一次功成名就后,却长叹道:“居家只致千金,居官则至卿相,布衣之极也。久受尊名,不祥。”不久,范蠡将此前所赚家产全部分给乡邻,自己再次归隐,辗转来到了陶地。范蠡认为陶地处天下之中,有利于做生意,于是再度创业,“致赀累巨万”。经过两次创业,世人尊称其为“陶朱公”,后世拜他为财神之一。
由于《史记》没写西施的故事,范蠡这段旅程也就没有西施踪迹。但《吴地记》言之凿凿说西施“复归范蠡”,还用了一个“复”字,这就不得不说《吴地记》一个重磅八卦:“勾践令范蠡取西施以献夫差。西施于路与范蠡潜通。三年始达于吴,遂生一子。”
这是说,当年范蠡奉命护送西施入吴,吴越一衣带水,相隔不远,却由于二人坠入爱河,谈起了恋爱,这段路程走了整整三年,期间还生下一个孩子。之后,西施隐瞒与范蠡相爱过往,入吴宫完成自己使命。范蠡对西施念念不忘,最终等到吴越之争结束的那一天,携手西施,浪迹天涯。
这个匪夷所思的绯闻,非常浪漫,有人却难以接受,特别是范蠡作为功遂身退的代表人物,是无数文人的理想镜像,实在难以想象他如此为爱痴狂。对此,明代王世贞批判道:“蠡为越成大事,岂肯作此无赖事?未有奉使进女三年,于数百里间而不露,露而越王不怒蠡,吴王不怒越者。”意思是说:范蠡是要干大事的奇男子,怎么会像个流氓一样和西施发展地下情,而且吴越就隔几百里,这点事怎么可能保密,越王、吴王又不是傻子,他们知道了肯定怒气冲天,哪里还会有后续的故事。
▲范蠡画像。图源:网络
宋代罗大经支持西施随范蠡归隐的说法,但否认他们之间存在爱情,也不认同《吴地记》的绯闻。罗大经在《鹤林玉露》提出,范蠡之所以带走西施,不是因为爱她,而是为了“绝越之祸基,是蠡虽去越,未尝忘越也”。这种猜测避免了范蠡的人设崩塌,但还是贬低了西施的形象,把为国献身的她说成红颜祸水一般,假使她留在越国,就会惑主乱政。这种言论,对美女不太友好。
本文发表后,已有深受官文化影响的一些常州文人口诛笔伐,说本人身为学者、教授不该如此荒诞不经。其实,他们所举西施子虚乌有之考证,本人岂能不知,皆非历史学家,无须卖弄学富五车。但事实上,像女娲补天、梁祝化蝶一样,经过千百年来史家、文人和民间轮番塑造,西施形象逐渐丰满,虽难以探究其本来面目,然而西施如同西方子虚乌有的维纳斯,已经成为闪烁于东方历史文化天空的永恒美神,已经成为中国真善美优秀传统文化水乳交融的重要组成部分,终将随着中华文脉的不断延续而代代相传。我相信,作为真善美的化身,在历经万千艰辛后,西施和范蠡携手归隐,泛舟五湖,上演一段才子佳人传奇,这是很多人希冀的美好结局。即使有人在未来阖闾古城西施范蠡馆前树碑说教,要大家不要上当受骗,也将被游客嗤之以鼻。而商人们更无法容忍污蔑其祖师爷夫妇,试问碑资何来?还是那句话:旅游卖的主要是故事,重要的是让游客开心、放松,常州旅游界要学苏州人天堂神仙般的文化自信和无锡人旅游业淘金的精明机智,至于繁琐考证和咬文嚼字,那是专家的事,只要有利于常州文旅事业发展,我们草民就不必过于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