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槐滩簧】锡剧考论 · 辛亥革命对常州滩簧的影响

辛亥革命后常州滩簧命运巨变。那时，艺人和爱好滩簧的人都相信孙中山辛亥革命会使社会制度和道德观念焕然一新，所以那时曾经有一句话流传下来:“孙文闹了一场革命，滩簧好入城。”辛亥革命后不久，便有人带头把常州府各县滩簧艺人聚集在常州西门外小菜场参加，称老郎会，出席人数达七八十人，探讨破解滩簧表演难题的办法互相勉励、建立自信。

聚会以来，滩簧从最初的隐秘歌唱逐步发展到公开歌唱。然而，让人始料未及的是辛亥革命并未完全击倒封建势力，保守者还颇为固执，部分遗老遗少看到滩簧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急忙写了《告县知事》文要求县署“暂时把例行公事束之高阁，尽最大努力为人民清除这一危害，然后再去谋求别的”。当时任武进县知事的钟兴，竟然听从封建保守势力的建议，于民国二年（1913）十月二十一日，发表了辛亥革命后第一个禁演滩簧令，云:

照见当地习俗，首重仁慈，唱滩簧、夙干例禁止。本知下车后，遍访城乡，有无业游民之患，犹有私演滩簧之情，甚与男妆女饰、扑朔迷离、俚语淫词、莫能向尔，似此举不只如此，伤风败俗、流毒所至之事，又何堪想象，自不从重查处取惩，实非端风化所为效也。除由本知随时遣警拿严处理外，合急出布，城乡百姓等皆知之。尔等须知唱滩簧有恶善习俗者奉之以法。自示后，如有敢违禁唱歌者，一经检举或密获案发，定严惩不贷，绝不姑宽。期每悃遵毋违。特此告示。

可是春天到了，一两股寒流还能抗拒和风吗？在升西乡都三图贝庄村里，一连演了六七天滩簧，这图的办事员奉上峰嘱咐他，要站出来禁演，差点被观众拳击。观众郑重声明:“越禁演越厉害，看看你怎么样？”1915年，《武进报》曾刊登过如下数篇文章：

政成乡横林镇唱滩簧多日，无所顾忌，自夜达旦而观，数等逢场为之。前有某君旋里出以为禁，终化为画饼。（5月12日）

距离西仓桥3里多的许家村是游民云集的地方，最近滩簧彻夜难眠...居然没有人问津，不知道伊在胡底。（6月9日）

近日有三星常戏班一位青衣21日晚上在鸣凤乡公所边唱起滩簧来，观众云集，竟然无人理睬。（7月7日）

延政乡左近日来唱滩簧的场面十分热闹。（8月16日）

依东乡百丈镇当地唱滩簧的，连续几天，昨交黄昏，再搭台唱……观众莫不欢欣鼓舞。（9月5日）

奔年东乡港村再演滩簧时，偶得该镇巡警得知，肖巡长当带领巡士几人下乡往捕时，若辈遥望见巡警火光即抱头窜来窜去，仍未得手……一日夜后便在河西某村庄大唱赞歌。此拿彼窜的巡警也没有如之何的。（10月7日）

大宁乡头图小桥头每天晚上演滩簧，引得远近农户蜂拥而至，甚为热闹，俨如集场。（12月1日）

至舜河迤北之新沟口前日演唱滩簧，颇热闹，江邑（按，今江阴）中港乡之何巷里往观者尤占多数。（12月30日）

1916年滩簧已呈燎原之势在常州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我们还是通过《武进报》报道得知了那个时代的盛景大宁乡头图小桥头滩簧唱了二十多天，如今传到二图的蒋家村胡琴歌喉盆钟宣皮的声音也随之迭和更唱。（1月1日）

滩簧再度炽盛。定西乡三都五图一连唱了滩簧《盘陀山》，唱得云里雾里、栩栩如生。（3月17日）

怀南乡第十九都二图朱家村人皆以卖鱼为业，竟弁髦政令，悍然大玩滩簧，夜夜笙歌。本城织机坊的一家菜馆与杨柳巷的一家甲等人，居然乘坐藤轿几乘到乡里去观赏。（8月12日）

常州另一家报纸《詹詹日报》还介绍了滩簧表演的盛况：

升西乡鼎舍镇街董朱某也随声附和唱滩簧，已确定滩簧三十六只。从十月半到现在，滩簧每晚熬夜，相当忙碌。（1916年10月23日）

夏溪镇河南地区系插金坛之地，本镇董保对坛邑的范围向往已久，且坛邑政界离城骛远、鞭长莫及，因此烟赌滩簧异常发达。

自从去年坛邑令杨光宪因禁令不得力而遭省斥革之后，邑便带了几十名同警士到这个地方实际查办……烟赌滩簧才绝迹。今年事过情迁后，便从涌湖东请来滩簧婆若干人，建高台、夜唱、双花双旦、观者甚欢。（1916年10月26日）

上引新闻报道体现了滩簧深受受众喜爱的现状和新时期滩簧的命运变迁。

随着时代精神对社会成员的熏染，部分保守者亦开始转变观念在武进县西南乡的嘉泽镇，当年就流传着这样一个真实的故事：位有“大先生”之称的六乡总董年近古稀，贯深恶滩簧。

辛亥革命以后，大家都劝他先睹为快，而不是不明真相就一口回绝。后来，大先生看了《庵堂相会》，深深为剧中陈秀英不嫌贫爱富的精神所感动，看后激动地说:“天下有这样贤德之女，谁言滩簧难？这种滩簧即拿去武进县大厅堂表演，又不犯法律。”后又请地方驻军勿干扰滩簧表演。

一些乡绅亦受到时代影响而改变滩簧观念，对于新式之知识分子则更体认滩簧对于社会民众有教育，娱乐之意。新知识分子办的报纸积极为滩簧招摇过市作了大量工作，《武进报》特辟一块为“滩簧曲艺”栏目，《兰言日报》则呼吁民众由转变社会风气向有利于民生和民主方向发展、从民权的角度，写出具有时代精神的新滩簧，当时，常州各报刊都登载了新编滩簧词，如:

为官之友亦当改善自新，前清专制勿久，革命起而停。既讲共和，总要取格“共和”二字来考虑，为什么勒一大官当总长、小官差使当时，总要取“运动”二字来开场白，若不是老调来入账，就得停停歇个出洋相了。共和勒浪面子浪、专制勒笃骨里相、实明当明勒浪敲竹杠。（《十改良新滩簧》）

中华民国的消息很多，每年内战勿是我打了你，便是你打了我，南北统一总归是有些讲勿妥的，四月份刚江浙风云际会，到处整理兵甲止干戈，不壳张上海东洋纱厂风波再起，把格顾正红的格工当成猪奴，打杀俚一命真受罪……（《五卅惨案新滩簧》）

这新编滩簧不是案头读物，艺人们一看到它就马上把它当作他们歌唱的底本来使用，所以滩簧这时已不单纯是教化和娱乐的载体，而是起着唤醒人民和批判社会的作用。革命家瞿秋白将其评为“新式滩簧”、“正是大众文艺诞生之地”。“当下公众享受到了怎样的文艺生活？那些章回体的小说群众还不能完全看懂。他们享受着……说书，滩簧，宣卷等”（《大众文艺》）。

辛亥革命对滩簧自身带来的改变不仅体现在“新式滩簧”内容上，更体现在演出形式上，从造型上看，最伟大的莫过于女性上台演唱滩簧。封建社会里，别说女人上台唱滩簧，就连观剧都犯禁。康熙五十五年（1717）武进县知县孙谠发信告示：女子敢犯禁观剧者一次罚米一石。辛亥革命以后，此禁自然为艺人所突破。

1913年5月，武进县的德泽、循理两乡的滩簧舞台上，首次出现了男女同台演出的景象。至1918年7月城中滩簧亦男女同演。《兰言日报》报道说:“前天西门外太平巷宰牛场男女同台演出，唱起了特唱的歌，一时间观赏者如潮，几酿祸端。”

1920年5月9日《兰陵日报》报道:“县衙里何止是三令五申的，但禁的是自禁、演的是自演，在北门外面的某个地方演滩簧的人每天五更初耀，双花双旦上台唱戏，彻夜难眠。”

又1920年6月15日《兰言日报》报道:“西门外某处大唱滩簧时，又是男又是女，据云附近之公者斥为说不可，彼经手的人竟然和小菜场里的新戏相比，而有彼地客串演出我也客串演出的，彼地文明礼貌我也文明礼貌云云。”尽管女子演唱滩簧受到了守常州滩簧的火爆情况引起了外埠的注意，竟成了上海报纸的新闻。

上海《新闻报》1919年5月9日常州城乡最近滩簧流行，官厅示禁，若辈视之类弁髦，前几天敢潜入府学明伦堂唱（今市第二中学内），营部调查，马上去抓拿，现场抓了饰演旦角的王大狗和领头的林果保二人，每人责七十军棍，次日在街上游行示众，游行结束后还被转移到县里交办。

包括以上常州本地消息在内，仍然持轻蔑态度，但是这些消息都使我们得出辛亥革命后谁准备重生的结论，时代为它提供了茁壮生长的泥土，一切想要扼杀和削弱它的力量都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