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下了一场浓烈的雪。之所以说“浓烈”,就如同喝的酒,纯度高,密度大,弥漫在眼前心头那种味道,把视觉写成味觉的说,感觉才能尽兴。这种雪在南方不多见,自我22岁来常州,也不过三四场有哇?三十➕的年份,有一次是和六七岁的鼠娃,在湖塘的中源大厦,一出电梯就被眼前的被子一样的厚雪惊喜到了,然后你懂的,娘儿俩疯了一样,直接往雪地里滚来滚去,不知年岁的快乐,是和雪有关,清楚地记得娃穿一件袖子短了两公分的羽绒服,还清楚地记得那是淑第一次来常州,从购物中心给她侄买的礼物,我嫌贵,她却秋风扫落叶一般,买了几千块的衣服,除了给鼠娃那件,其他沉甸甸全带回西宁流行去了。因为她数次感叹“你们常州的衣服真好看”所以被我记到了现在,这个下鹅毛大雪的2023年冬季,历经三次病毒感染的我还能记起这么多,着实不易。
回到眼前,大雪真真实实下了个够。一层一层地下,从早上下到傍晚,老天也不嫌累,不急不缓地,把世界下了个晶莹剔透。再扳扳手指头,这个年纪已经不能忘乎所以地去雪地里滚了,因为当年和自己在雪地里滚的鼠娃,也已长成胡子拉碴的青壮年,即使如今我想和他滚雪地,人家已然像个成功人士会教育我“现实点老妈,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这么一想,就不要去蹭一鼻子的灰,自个另寻出路快乐去。
出了门右拐,和平路在雪里一片寂静,梧桐叶还没来得及掉完,雪落在上面随时一坨一坨从空中坠落,左手边有个人,也在不急不缓地睬雪,我们呼出的热气交织着,把两个心境完全不同的人缠绕在一起。或许人家只是在赶路,而我恨不得在雪里走回30岁,重新踩一串热气腾腾的脚印,往返于记忆和岁月。记忆里家里养过的那头老黄牛大鼻孔里的热气,捆在黑子身上的一块破皮袄,房檐上的冰挂和雪地里的“地久天长”,就像在某个部位的痣,看不见也就算了,看见了就像走过的路,每一步都充满意义。
时间在某种程度上是静止的,就在回忆时。西北的冬天那么冷,我从来不戴手套,我只是会把手放在同行者的胳肢窝里,那种温暖源源不断,从我的指尖出发,抵达人心。我搀过母亲、英子、珍、还有他,愿意和我去雪里白一次头的人。“搀牢啦,不要摔跤。”断断续续的话,说得热气腾腾的样子,他做事却总是缓缓的,不急不躁,很让我着迷,他微笑着说:“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这样和一个人一起在雪地里散步。”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温暖和幸福。我则笑而不语,有些话,是可以不说尽的。
南方的雪不是每年有,有时下得潦草有时下得认真。就像今天,这么认真下一天的,确实少见。《菩萨蛮》所写的“水晶帘外娟娟月,梨花枝上层层雪”,今天的红梅路,再升起一轮月,就是了。
岁月有情是因为我们在某一种时刻会感到内心满足和幸福。就像那年的大雪里不知深浅地走着,直到天色渐暗。我们会忘记伸向炉火的冻僵的脚丫子,但是会记着飘在林梢上放肆的大笑。我们会忘记一时兴起的邀约,但是会记得你我在雪中款款而行。“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王安石写雪是要突出梅花的香,而我写雪只想记下和你走过的那条小径,上面深深浅浅的脚印,还有彼时的心境。
一辈子不长,那条公园里的小路却很长。雪会停,记忆永恒,只要我们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