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非遗文化像花儿一样美
无所求
一次盛会,一个主题
“共享履约实践 深化文明互鉴”,这是2023年10月16日在成都成功举办的第八届中国成都国际非物质文化遗产节之主题。“履”的什么“约”呢?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大会于2003年10月17日在巴黎举行的第三十二届会议上通过的《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以下简称《公约》)。《公约》旨在“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尊重有关群体、团体和个人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在地方、国家和国际一级提高对非物质文化遗产及其相互鉴赏的重要性的意识;开展国际合作及提供国际援助。”众所周知,自从“站立”和“劳动”造就了人类,人类在“劳动”中创造了“语言”,在漫长的历史迭代进程中,文化遗产渐如星辰闪烁,光华璨然。进而非物质文化遗产,即“各群体、团体、有时为个人视为其文化遗产的各种实践、表演、表现形式、知识和技能及其有关的工具、实物、工艺品和文化场所”(见《公约》定义),便相伴相生,万花争艳。
“共享”了什么样的“实践”呢?2001年,中国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申报第一批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项目;2004年,中国成为《公约》缔约国;2006年,中国启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法》立法程序;2006年,国务院批准并公布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518项;2008年,国务院发布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510项和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扩展项目名录147项;2011年,国务院批准确定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191项和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扩展项目名录164项;非物质文化遗产联合国名录,中国现有最多数量34项。中华文明历史悠久,一代代先辈辛勤劳动不懈奋斗,留下了光辉灿烂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作为世界唯一没间断而连续发展的人类文明之继承者,保护好非物质文化遗产,华夏子孙义不容辞;分享祖辈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国人民乐在其中。
“互鉴”了什么呢?《公约》发布20周年之际,在中国成都举行的5天非遗盛会,五洲非遗、神州非遗、巴蜀非遗、云上非遗井然有序,35项节会特色鲜明,579项子活动非凡热烈,来自国内各地和47个国家及地区的900余个非遗项目、6000余名代表和非遗传承人在古都天府激情相会;天府大巡游在国际非遗博览园吸引了4万多名观众,参演者深入都江堰等9地演出;来自21个国家的218名国内外非遗专家学者齐聚非遗成都论坛,回顾国际社会履约实践,深化非遗保护交流互鉴;塞尔维亚银器,波兰柳编,尼泊尔手工毯,法国刺绣、吹制玻璃,中国银花丝、剪纸,中韩共创的蜀绣《赤色晚秋》等15个国家和地区的国际手工艺作品,参与非遗国际交流与跨界合作。与会者诚挚交流,共襄促进人类非遗保护事业,共靓成都国际非遗节学术活动的品牌。
一张清单,一腔情怀
习近平总书记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作出重要指示强调,要扎实做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系统性保护,更好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精神文化需求,推进文化自信自强。要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不断增强中华民族凝聚力和中华文化影响力,深化文明交流互鉴,讲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故事,推动中华文化更好走向世界。总书记的指示,强调了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现实和深远意义,指明了非遗保护工作的方向和目标。
中国成都国际非物质文化遗产节,是国务院正式批准的第四个国家级国际性文化节会活动品牌,是国际社会首个以推动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事业为宗旨的大型文化节会活动。这充分表明了中国从国家层面对于保护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事业的高度重视。设置国家法定的“文化遗产日”,设定每两年举办一届“非遗节”,是“系统性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制度保障。历届中国成都国际非物质文化遗产节的成功举办,尤其是由此孕育的《成都宣言》《成都倡议》,反映了中国保护非遗工作的可喜成就,彰显了对国内外非遗学术界的较强影响力。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参与主办中国“非遗节”,既是对中国非遗保护工作的肯定和支持,也是对“交流互鉴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故事”和“中华文化更好走向世界”的赞许。
在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网和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数字博物馆上,有一份长长的清单,那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这是我国“根据自己的国情”履行《公约》缔约国义务的一份成绩单。建立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确认保护对象,集中有限资源,有的放矢对体现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对具有历史、文学、艺术、科学价值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进行重点保护,这是重要的基础性创建工作,也是受到国际社会瞩目的中国模式与经验。展读清单上的1557个项目及其3610个子项,会让我们的民族自豪感油然而生,也更对祖先的智慧和勤奋赞佩不已,让我们保持着“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清醒认知。根,永远支持着干、枝、叶。我们都是中华民族参天大树的一叶。
笔者老家江苏盐城市的“淮剧”,是“传统戏剧”,列在国家非遗项目名录的第703号,是2008年获批的第二批新增项目,保护单位是江苏省淮剧团有限公司。看到这一条目,我便回忆起儿时听惯了的淮剧。那时不懂这叫家乡戏,只是理所当然、顺从自然地跟着大人看戏。现在的感觉,就是悠远的岁月回响,亲切沁心的父老乡音,立即腾起一种怀念家乡故土、重温儿时故梦的情感。我落户常州后,也看过常州的锡剧。2023年10月常州举办锡剧发展大会,我写了小文《常州也是发源地,命名“锡剧”怎能无“常”?》认为“锡剧”名应恢复原名“常锡剧”,在平台上引发热议。另又写小文《“锡剧”的生命力在于是否有一两手绝活?》对锡剧还有所期待。实事求是而言,我并不很喜欢戏剧这种文艺样式,当然包括锡剧。但锡剧是我第二故乡的乡音,故也很高兴锡剧被列在非遗项目名录的第704号,保护单位是江苏常州市锡剧院。
一方呼吁,一点设想
对于非物质文化遗产,包括所有的遗产,还需换一个角度来看。保护、继承、弘扬、发展,应在什么尺度上,把握什么分寸。社会在发展,历史车轮不会停止向前。遗产,就是遗产,不是现实生活的全部,甚至不是主流。我们劳作所创建的一切,也将只是子孙后代的遗产,也不会成为他们生活的主流。说白了,保护,就是保护。怎么保护,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常州有人提议,为了保护锡剧这个文化遗产,要让锡剧走进校园,让下一代继承与弘扬。我对此颇有异议。记得多年前,有人提议让京剧走进课堂,让青少年继承“国宝”,我就非常不认同。当时是从中小学生“减负”这个角度思考的。其实从精神文化生活的自主性、多样性来看,让传统戏剧走进课堂,有着强迫下一代接受戏剧文化样式之嫌疑。
联想到多年前另一件事。中国常州网不少网友提议,让常州方言走进校园,否则下一代常州人都不会讲常州方言了,这个地方传统文化就要消失了。我当时完全反对这个提议。理由有三,一是中小学生学习负担过重,需为学生减负,这个那个走进课堂,让学生加重负担;二是语言作为人际交流工具,若把大量精力费在工具上(五花八门的方言),还有多少时间用工具干事呢?统一普及普通话,就是为降低掌握交流工具的时间和精力成本;三是全世界有五六千种语言,我国各地方言何止成千上万种,即使常州,城区和乡村,城东与城西,都有不同,常州方言以谁为标准,农村学生学习城区口音方言的又有何必要?
我曾置疑,地方方言算不算传统文化或文化遗产?后来知道答案是肯定的。《公约》中“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定义,首先包括了“口头传说和表述,包括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媒介的语言”。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指称“非物质文化遗产”,也是首先包括了“传统口头文学以及作为其载体的语言”。既然方言算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必须保护,但让方言走进课堂,成本无疑不小,况且社会人口流行性越来越大,在方言语境中,人际交流成本同样不堪重负。如何化解这个矛盾?笔者认为,要统一规范保护方言的方法标准。保护方言,并不意味着必须使用方言进行日常交流。
他山之玉,可以借鉴。英国有悠久的历史,丰富的文化资源,堪称文化遗产大国。该国所有的国家博物馆均对公众包括学生免费开放,所有的遗产地均对中小学免费开放,中小学课程设置有参观博物馆和文化遗址内容。因此,我们不必把戏剧、方言塞进课堂,只需好好地存放在博物馆;学校的社会活动,把参观博物馆安排为必选项,就可以了解戏剧、方言等非遗文化了。对于各地方言,下一代、他乡客、新市民,也只要“了解”就可以了,而不必花费巨大力气来学习。
一份判决,一番思考
保护非遗文化,是否该让大家蜻蜓点水般“了解”即可?有否必要使用或践行?对于方言有此困惑,对于其他某些非遗项目同样有此难点,对于能否仿制或操作甚至有痛点。譬如,2011年被收入河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名录的赵县五道古火会,就发生了79岁的此项目非遗传承人杨风申为五道古火会活动制作表演烟花而触犯法律被判刑的案例,至今难以让人释怀。
知名作家铁凝在小说《笨花》中,对清末民初赵州的庙会有着精彩的描述。时过境迁,反映在小说中昔日遍布赵州城乡的庙会几乎消失殆尽,但赵县赵州镇南杨家庄村的五道古火会,走过两千余年的历史,被一代又一代乡民原汁原味地传承了下来,成为一年一度赶庙乡亲虔诚地焚香祭拜、燃放烟火的压轴节目。2016年2月19日,杨风申作为河北省非遗文化五道古火会的传承人,组织村民为举办古火庙会制作“梨花瓶”的烟花时,被赵县警方以涉嫌非法制造爆炸物带走。2016年4月,赵县法院以非法制造爆炸物罪一审判决杨风申有期徒刑四年零六个月;2017年6月,石家庄市中级人民法院二审驳回上诉,维持原判;2017年12月,石家庄市中院改判杨风申有期徒刑四年零六个月,免予刑事处罚。
法院判决的事实根据是,当场查获用于制造“梨花瓶”的烟火药15千克、“梨花瓶”成品200个(每个瓶内药量约为1.46千克)以及其他原料和工具;经对查获的烟火药鉴定具有爆燃性;判决的法律依据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百二十五条以及《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非法制造、买卖、运输枪支、弹药、爆炸物等刑事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第一条、第二条、第九条相关规定。然而这一份判决,与当地村民的朴素感知形成不小反差,延续千年的民间活动突然犯法了?杨风申更难接受,明明是省里批准入录的非遗项目,明明自己是省非遗项目传承人,明明制作梨花瓶是为传承非遗文化,明明毫无犯罪意图且没造成社会危害,明明是为村民做好事,怎么就犯法了呢?
关于此案的多方媒体报道以及律师们的观点,笔者看后觉得仍有不少细节没有披露出来或没有梳理清楚。当年申请五道古火会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时,申报材料中是否说明使用烟火药的数量?审批者是否意识到这个非遗项目实际操作时有一定风险?鉴于使用烟火药具有风险是明知应知性的常识,申报审核者都应当规定其使用数量。那么杨风申涉案时的烟火药使用量是否超过了规定数量?进行五道古火会非遗项目时烟火药超量会涉嫌违法这要点,非遗项目审核者或相关官方是否告知过申请人或非遗项目传承人?这些问题涉及的是:标准!非遗项目的申请和审核,需要标准;哪些非遗项目只宜让大家“了解”而不可复制、操作、演示?需要标准;非遗文化究竟该怎么保护,需要标准。
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成都宣言》中说,“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人类的生命记忆,是人类创造力的精神源泉,是人类智慧的结晶,是世界文化多样性的生动展现,是人类永恒的精神家园。”诚者斯言。精神家园里,万花争妍。非物质文化遗产,曾让创造者享受到花儿一样美的生活,也让继承者学习、欣赏到先辈们的聪明智慧,为生活增添了芳香。保护好非遗文化,也让她像花儿一样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