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布鞋，是母亲的温柔

今晚的月又高高地挂起了，知了参差不齐的鸣叫声惊扰了夏的美梦。门缝里透出一丝丝微弱的光，只瞥见母亲手中拎着小便器从门前走了过去，手中的小便器随即发出“咣啷”的声响，母亲快要走进来了。我和妹妹还在勿忘我的挤在狭窄的墙角里偷看着漫画，殊不知母亲下一秒竟夺走了我们手中的“宝贝”。“快去把你们脚上的臭的让我闻着发汗的布鞋洗掉，趁明儿太阳暖和，赶上学就可以穿了。你们爷儿几个，能不能心疼我，把那布鞋爱护下不行吗？”母亲的头转向刚掀粉色厚重门帘的父亲，随即恶狠狠地瞪了父亲一眼。父亲平日里只要母亲说他几句，便猴急儿的非要和母亲争个你死我活不成，直到他的论辩胜利，才肯休战，今天，怪的离奇……“好，我先脱下来放着，明儿一早起来就洗，顺便把娃娃们的也给洗了。”

“外面买的鞋子贵，穿脚上蹦跶几天胶又得开，拿到人家补鞋处，都修的不能再修了，满是胶水粘过和缝纫机走过的厚厚黑白双线，再修，还怎么穿的出去嘛！今年夏天，给你们多做些鞋子吧，顺便把明年的也一起做了。我也老了，眼睛没有前几年那样好使了，穿针非得拿出去屋外或者在亮堂得多的灯光下才可勉勉强强地穿进去针孔里，手上的劲儿也不争气了。针孔从鞋底“纳”进去拔不出来了，有次，专门喊你们的父亲来给我拽出来的，到底是老了呢。”在一瞬间，我明白了长大的意义，穿烂的积攒的布鞋警告着我们长大了，父母老了，亘古不变的道理父母不知从头到尾在嘴里咀嚼了多少趟儿，喂进我们的左耳，倒在了右耳儿的“投降”里。那一遍遍讲烂的道理也悄悄地镶嵌进了母亲温柔的手做成的一双双布鞋里，我们穿的烂了的再放不下补鞋匠的那针针细语里……

母亲照着鞋样儿又硬是剪了许多双压在土炕上的一层层木席子、棉席子铺的土炕上，每睡觉前，躺在母亲粘成的层层鞋样儿上，背烙的不行。第二日一早，母亲拍拍睡梦中噘嘴的我，拿了一块软得很的棉垫子放在我睡酣睡的背下，自那以后便再也不觉着烙得慌了。许多年后，再想起曾被母亲粘的鞋样儿压在炕上烙的睡梦中噘嘴的情形也觉得是莫大的幸福与眷恋。

母亲讲，女孩子的鞋子一定是五颜六色的才可看起来乖巧。父亲呢，穿黑的就好，干活人糙得很，讲究一个舒服，走起来利落、大方，干活才有劲儿。母亲剪了红的、花的、橘红的、黑的鞋面儿。手搓成的根根针线像愚公移山般镶嵌进了白的厚厚地粘成的鞋样儿里。早已准备就绪的“花”的鞋面儿只等候和鞋底“合体”。她的双手留下了绳子缠绕的痕迹，针头咬了她不懈坚持做鞋的左手指头。“雄鹰不知大地的宽广，只知一览无余的天是它的必选项，”它忽略了地，但母亲的温柔永远值得我历久弥新。新鞋子穿起来舒服极了，父亲每次回家掀开门帘的第一句话“媳妇儿，你手真巧，同事老是追我问，鞋子哪买的，我傲气的讲‘限量款’。”

初中之后，再没有见过母亲做鞋子了，仅留的一双藏在衣柜角落里的用包袱包裹起来的红花布鞋，是母亲的收线之作。此后，再没有光和日丽，太阳肩并肩靠拢下晒在葡萄架旁边的一排排花布鞋。母亲说做不了鞋子，还不能帮我们亲自购选鞋子吗。市面上真正手工“纳”出的鞋子随着产业的发展渐渐地退离市场，冰冷的机器，迅速、有条不紊的流水线下产出的布鞋比母亲亲手做成的布鞋好过上千倍。母亲站在精美、五花八门、无从下手的鞋子面前，思索良久，离开时，两手空空。

放假了，拉着两个轮子的箱子，见着母亲穿着曾经她亲手做成的布鞋，像个孩子似得笑着接我的样子。狂风怒嚎的风沉沦在海浪的乱石拍打之中，我的心便是沉沦在母亲温柔的嘘寒问暖中，深陷得无可自拔。岁月带不走的是斑斑点点的阳光铺撒在葡萄树下一排排整齐地布鞋上，是母亲在花的、黑的、红的日子中做成的双双“花”布鞋。

春风不解风情，始终吹动我的心的还是时光里做鞋的母亲。所以啊，布鞋哪是鞋啊，那可是母亲的“温柔”啊！正是这种温柔且绵延不断的爱，陪伴着我们父子度过了知了不厌其烦鸣叫的每一个炎炎夏日，抬头望向空中，今晚的月，亮得发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