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晚报》问世时,母亲已退休好多年。报纸生活性的注重,正合我意。我就给母亲订了一份。
母亲退休时,是戴着大红花,被单位敲锣打鼓用车送到家门口的。那时工人地位不低。但她还是流了泪,说,不能再为家里作嗲大的贡献了。感动之余,我则另有看法,那时母亲身体已显“三高”,退休以后,可好好休养休养了。
值我们下乡回城,学习、工作起劲时。我研究过如高血压、高血脂的食疗,在后来的走南闯北中,仅和山楂相关的山楂片、山楂球、山楂条、山楂糕……都买过给母亲,让她当零食吃。我第一次文字见报,是结合工作写的一篇小科普文,浅析了木耳、香菇、山楂、黄豆……对降血压、降血脂的食疗效果,登在北京《中国食品报》。本质上,是为母亲所写。
而母亲,自有健康、达观的心态。加之外公曾是医生,退休后,她有时间、有精力,把健身当成了正事。她每天去未改造前的人民公园,在假山和茶室间的场地上,跟一位仙风道骨的童老先生,学得了一套太极拳。连同外公所教简操,此后一练几十年。我也学得些许老话,并当座右铭看,如心静自凉、寒从脚起、早除萝卜夜除姜……还如睡前泡脚,搓脚底心(为此还在南京为她买得一带孔带刺小石),也被学得。
至《常州晚报》问世,母亲的健康状态,一直平稳,还义务兼上楼道小组长,居委会开会、上楼传通知等,倒也精神抖擞、开开心心。但由于眼睛不适宜多看电视,看得出,她的“闲时”多了,且她又不喜欢邻里是非之间的说东道西。所以我觉得晚报的出世,合我意,应需求。母亲是一位家庭观念很重的人,有份亲民重生活见风趣且本地化的报纸可读,在保重身体这物质性层面之外,可得一种愉悦精神层面的读物,岂非造化!
母亲文化程度不高,但看晚报还行。记得念书时填表格,喜欢叫父亲操作,他字好。但又喜欢看母亲一笔一划写出的字,为啥?繁体字,好玩。母亲早年为了让自己弟妹多念书,早早就进厂做工了(上海烟厂)。舅舅念完大学,做过前苏联援中专家翻译,后为铁道设计师。母亲掌握的繁体字多,读晚报慢,有时还会打个咯噔。但那初读的神态,倒也专注。那时我上下班,进出就多了两道风景,一是母亲伸臂动腿做操,一是母亲静心凝神看报。尤其后者,让我想得当年父母每每从单位借回小人书(有的两三本夹一起,底为木板),众姐弟争读的欢快场面。
一份晚报,于母亲消磨岁月的同时,增加视野、愉悦心情,很有益处。当然,母亲是尊重客观和现实的人,难得见着话语过头的文字,也会微笑真切地来句不满: 又吹牛了。总体上,晚报增添了她的开心和乐观,并体现在晚年生活中。有次学前小外孙从房山头匆匆跑回家: 外婆、外婆!不得了,强奸强奸。母亲放下报,搀着他手,去山头好言劝慰住一对争吵中的小夫妻,让其息怒散开。另一次,住处临近的小外孙女做错事被父母训哭后,趁大人不备出门,泪汪汪前来敲门、诉说,母亲详怒: 这还了得!牵着她手就帮其“申冤”,将她及时带回家去了。过后小丫头说,外婆是妈妈的妈妈,肯定好管妈妈。这成为家里趣事。
就这样,无论春夏秋冬,也无论在岗买断,晚报订了一年又一年,基本上是我去报社发行部付款订阅(除非哪年记者有订约指标,就顺便帮个忙)。期间,我也在晚报发表过一些文章,认识过几位记者编辑。有年曾有位记者想让报社免费发一份给我,我想大家都不易,感谢之余,还是坚持自定了。但随着母亲年纪的上升,看字吃力,她看报时间,渐渐少了。我想,只要她想看,哪怕就看看晚报丰富多彩的画面和大标题,也行;哪怕她每天当个事,散步去邮箱取报,也成。
母亲90岁时,家人们聚在红梅阁前的好福记,为她庆寿,她拄着根我上峨眉山时进出几多佛寺(似开过光)带回的拐杖(她腿骨受过一次伤)参加了。待93岁后,母亲出门次数渐少。即便看报,也真如常州话“看看报上宁宁头”了。但《常州晚报》,我仍订着。哪怕后来母亲窝在床上的时间趋多,我仍坚持订着。只是,每年在订报时,我的心理发生了微妙变化。虽然报纸家里其他人也可看,但于我,多了祈盼和祝愿。首先是心头会浮上一种欣喜:我仍有资格以自己的心愿,用自己的形式,给母亲送份跨年礼物,给至于她还看不看报,已不重要。再是祈愿,希望明年仍然再订,还为母亲订。这订报,订着订着居然就订成了一种信念,这信念里,含一种虔诚,含一种鼓舞。
明年的《常州晚报》订阅,本想年底前抽时间去一趟报社大厦发行部,但报社改进工作,让读者直接通过网络小程序就可完成,便利了许多。说实在话,平时为母亲在手脚上的助力,我做得不如家里其他人。但两个基本点,我一直注重,一是不间断地提供名牌有机牛奶(物质层面),二就是晚报的订阅(精神层面)。这次后者完成时,心中信念更深,祝愿更切,因为,过了年,退休时“三高”的母亲,就满100岁,抵达人生新阶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