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走上一座古朴的石桥,桥下的河水缓缓流淌,流淌了不知多少年。他们三个还年轻,桥下的河水远比他们的年龄要长,他们脚下的石桥,也不输桥下的河。桥身上,镌刻着“觅渡”二字。看来,是人们找不到渡口过河,才架了这座桥,架了这座桥,渡口不用再觅,车马行人,一下子有了方向。
三个年轻人,他们走在桥上,时而踱步,时而凭栏远望,时而激烈争论。他们在说什么?距离太远,听不真切,他们在看什么?桥下除了河水,只有零星的小船。两岸,除了白墙黛瓦的民居,便是荒草凄凄。觅渡桥上还能觅什么,觅渡吗?有了桥,还要找什么渡口呢?
老人感慨说,他走过的桥,比这些年轻人走过的路还要多;小孩说,他在桥上喜欢看河水中飘过的小船。其他人则行色匆匆,我自有我的生计,无暇顾及其他。三个年轻人不理他人的目光,他们只在寻找,只在探讨,讲到激烈处,便挥一下手,脸色依然平静。远远望见,似有无声处听到一声响。
天边暮色在吞噬天地,桥身拖起一条阴影,横斜在了水上。桥上的人影也渐渐变细变长。时候不早了,人们渐渐散去了。三个身影似乎意犹未尽,依旧在桥上徘徊着。当他们的影子也融进了夜色黑暗中,当他们的举动再也不被人望见,当白天的众人已酣然入梦,在无人知晓的这时候,他们还在熬着夜,似乎在干着什么隐秘而伟大的大事,只是旁人不知,我们不知罢了。
就这么日复一日,好多年过去了,三年、五年,或者十年,河水依旧不急不躁,静静深流。暮色依旧准时拉长桥和周边一切的影子,包括桥上的他们。他们还在谈论着什么,只是他们的样子似乎越来越坚定,身姿也像被暮光拉长的影子一样越来越挺拔。
然而有一天,有记事的老者回想起来,那应该是民国十六年,其中一个似乎是最勇武的那位,不见了,桥上只剩下两个人了,有人见他们在叹息,有人见他们滴下一滴泪,然而,他们的样子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他们依旧凭栏而望,那目光似乎看得更广更远了。又过了四年,推算起来,是民国二十年,人们发现,桥上最年长的那位,透着勃发英姿的那位,身影也不见了,他去了哪儿?去找先前的那个,还是今天有事耽搁了?来往行人忙着各自生计,匆匆一瞥,独剩下的那个,最文质彬彬的那位,满是怅然神色,怎么?就剩他一个了?神勇无畏的三个火枪手,如今要他独自面对这流不完的河,暗沉沉的暮色了吗?民国二十四年,又是四年过去了,连他最后一个身影也消失在桥面。感慨走过桥多的老人,看河里飘不完船的孩童还在,暮色中拉长的影子里,再没有这三位。
当人们渐渐忘却记忆时,民国三十八年,这一年应该叫做公元1949年,这座叫“觅渡”的桥所在的地方,迎来了新生。在一片喜庆中,有人似乎瞧见那个孤独的身影又回来了,一个,等等,两个,三个。那三个身影又在桥上相聚了,他们干嘛去了?却挑了这么个好日子回来。众人沉浸在喜庆中,忽略了这三个在桥头相拥而泣的身影。
感慨走过多少桥的老人,感慨不动了,看桥下河水的孩童,也在感慨走过多少桥了。桥上三个年轻人,似乎不再离去了,他们就一直在朝河两边看,不再踱步,不再讨论,只是暮色中不见他们的影子。
再后来,河水不流了,桥也不见了,当年的河变成了宽阔的马路,河的两岸,树立起高楼,往来行人,不再觅渡了,因为这里已成通衢。觅渡,成了一个地名。当年此地有三个年轻人,他们在桥上的样子,却被那些老人、孩童、成为老人的孩童,口口相传了下来。他们当年在桥上没日没夜地谋划着什么?现在自然有了答案。他们时不时朝两岸边看着,那时他们到底在看什么?流传下来的故事结尾是这么说的,他们看到了如今的样子。
蒋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