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冷,当卖冰糖葫芦的小贩的那抹红彤彤映入眼帘的时候,我也想起来了老家的哑巴爷。我想如果他还在,看到了肯定会比划着买几串,从村头走到村尾,让村里的小孩围着,追着他屁股后面要吃的吧!
哑巴爷是个聋哑人,无儿无女,父母早逝,靠着村里分的一亩地和低保养活自己,一个人住在村北头的一间小瓦屋里。
从记事起,村里人提到他都叫他哑巴,我们小孩也就跟着叫哑巴爷。听大人说他小时候很聪明,后来掉水里着了凉,发了一场高烧,醒来后就聋了,慢慢也就哑了。
哑巴爷虽然不会说话,但是手很巧。他会编蚂蚱、会做秋千、会滚铁环……印象里小孩喜欢的他都会做。要是到饭点了,家长在门口往外喊一嗓子,小孩还不回来,那指定是在哑巴爷那里玩疯了。哑巴爷是个喜欢热闹的人,白天大多时候和村里小孩玩,其他时候在村里人聊闲话的墙角那蹲着。我想虽然他听不见村里人在墙角那聊的家长里短,但是看到那么多人,总归是感觉热闹点吧。
哑巴爷还喜欢去镇上赶集。阿奶总说,他老光棍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赶集时随便吃点也就解决温饱了。每次赶集回来都会专门到阿奶家,把他买的吃的和新奇的小玩意分给我。在堂屋里,哑巴爷双手大幅度地来回比划着他赶集时看到的事,而我的注意力全在他带回来的东西上面,阿奶则在旁一边和他们唠着嗑,一边比划回去。
后来,我回城里上学了。听阿奶电话里说,哑巴爷总来家门口和她比划,询问我去哪里了。再后来,我放假回村里,一眼就看到了蹲在墙角旁的哑巴爷。他看到我似乎很高兴,一路跟着车子走到阿奶家门口,和我使劲比划着,但短短一个学期的时间让我好像忘记了和他的交流方式,我窘迫地看着他,又望望阿奶,想让阿奶替我和他比划。之后的几天,他总带着赶集买的东西来找我,但我的注意力全在了手机游戏上面。有一天,我因为他一直比划手里的糖葫芦而烦心,便置气故意几天不理他。后来,听阿奶玩笑地说起,哑巴爷到堂屋门口,用手比划着,学着我看手机的样子,问我在做什么?那时我听了后,莫名感觉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从高中再到大学,慢慢学业繁重了,我每次回村也只是待一会儿,便要跟着爸妈回城里,和哑巴爷的交际越来越少。再后来,是在大二上学期那年,听阿奶在电话里说哑巴爷得了胃癌,那一天倒在了村里的墙角,被救护车拉到城里的医院,在ICU里躺了好几天。等到寒假回家,阿奶带着我去医院看了哑巴爷,他和我记忆里拿糖葫芦来回比划的哑巴爷变了样,完全认不出来。整个人像干枯了的稻草,干瘪脆弱,两眼无光,两颊凹陷进去,恹恹地躺在病床上。但他一眼认出了我,滚动的喉咙使劲发出一丝嘶哑的声音,费力地抬起手,小幅度地和我比划着,神色绝望而无助,疲惫的脸上透着一股子死灰之色。阿奶在回去的路上和我说,如果哑巴爷能熬过这个冬天,等春天暖和了,做手术恢复好,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
或许这个冬天太漫长了,哑巴爷还是没能等到春天,他还是走了,永远地留在了那个肃杀冷寂的冬天。他的葬礼是村里人一块给他办的,也是这时,我在这个新坟头前,第一次知道了他叫方歪,这名字大概也是贴切的吧,方正的为人,崎岖的一生。后来每每回村,我总是特意带了糖葫芦去看他,插在他的坟头,那一抹鲜艳的红与周围的灰白似乎格格不入,但我想哑巴爷看到应是欢喜的吧……
哑巴爷这一生像一片浮毛,从未向这命运的风言语过什么。我想他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恶事,下辈子也该活得幸福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