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景叔喬世寧,字景叔。候薛子於耀州,見焉,論及關中之士。薛子曰:“是河、華之所鍾也。”於是景叔盛稱司馬遷之文爲古今之冠。薛子曰:“吾恐河、華之鍾者不在此也。”景叔曰:“云何?”薛子曰:“不有張子厚其人乎?”景叔曰:“吾過矣!吾過矣!吾誠溺於俗而安於習矣。” 《庸語·闕疑》
程伯溫、程珦,字伯溫。蘇明允蘇洵,字明允。皆父子自爲知己,雖其所爲知者微有不同,天性之至樂則一也。堯、舜,聖人也,堯無子而舜無父,程、蘇之樂豈易得乎? 《庸語·設官》
薛子自白翟將之長安,遇馬伯循馬理,字伯循。於三原。伯循問:“宋景濂宋濂,字景濂。嘗論宋人諸家之學矣,宋濂《龍門子凝道記·段干微》:段干氏問龍門子曰:“秦漢以來,正學失傳,至宋而復盛。因願竊有聞也,幸歷以告我。金陵之學何如?”曰:“穿鑿聖經而附會己説,甚者竊佛老之似以誣吾聖人之教。學顔孟者固如是乎?又其甚者,一假功利以搖動天下。利源一開,魚爛河決而莫之禁,如此尚可爲國邪?予嘗謂亡宋天下者,自金陵始也。”曰:“然則無一髪可取乎?”曰:“確執堅信、澹然不爲位勢所動,是則何可及也?所惜者學之疵耳。”曰:“眉山之學何如?”曰:“其文辭氣焰有動搖山嶽之勢,蓋其才甚高、識甚明,舉一世皆奔走之。恨其一徇縱橫捭闔之術而弗知先王之道,士之輕佻浮誕者恒倚之以爲重,禮義廉恥則棄去而弗之恤。使其得君,其禍天下有不在金陵下也。”曰:“東嘉之學何如?”曰:“東嘉之學,人或不同,大扺尚經制而求合乎先王、攻禮樂以振拔乎流俗,二者亦一道也。第其致力忘大本而泥細微,而見諸行事者皆繳繞膠固而無磊落俊爽之意,徒以辭章論議馳騁於一時,蓋其所失也。其立言純懿而弗背者,傳之千百世可也。”曰:“永康之學何如?”曰:“氣豪而學偏者也。使其當今之世也,擁百萬兵馳騁於天下,堂堂之陣、正正之旗,實有一日之長。是何也?其智數法術往往可馭羣雄而料敵情,而剛烈之氣又足以震撼而翕張之,其能成功,宜也。若論先王之道徳、一怒而安天下之民,則瞢乎未之見也。”曰:“金谿之學何如?”曰:“學不論心久矣!陸氏兄弟卓然有見於此,亦人豪哉!故其制行如清天白日,不使纎翳可干,夢寐即白晝之爲、屋漏即康衢之見,實足以變化人心。故登其門者類皆緊峭英邁而無漫漶支離之病。惜乎力行功加而致知道闕,或者不無憾也。”曰:“橫浦之學何如?”曰:“清節峻標,固足以師表百世。其學則出於宗杲之禪而借儒家言以文之也。儒與浮屠,其言固有同者,求其用處蓋天淵之不相涉也,其可混而爲一哉?金谿之學則又源於橫浦者也。攷其所言,蓋有不容掩者矣。”曰:“金華之學何如?”曰:“中原文獻之傳幸賴此不絶耳。蓋粹然一出於正,稽經以該物理、訂史以參事情,古之善學者亦如是爾。其所以尊古傳而不敢輕於變易,亦有一定之見,未易輕訾也。當是時,得濂洛之正學者,鼎立而爲三:金華也,廣漢也,武夷也。雖其所見時有不同,其道則一而已。蓋武夷主於知行並進,廣漢則欲嚴於義利之辨,金華則欲下學上達;雖教人入道之門或殊,而三者不可廢一也。”當否如何?”薛子曰:“吾亦聞其論矣。若金陵、王安石,晚居金陵。東嘉、陳傅良,溫州瑞安人。溫州,别稱東嘉。永康、陳亮,婺州永康人。金谿、陸九淵,撫州金谿人。橫浦、張九成,號橫浦居士。金華、吕祖謙,婺州人。婺州治金華。廣漢、張栻,漢州綿竹人。漢州,古稱廣漢。武夷胡安國,建寧崇安人。崇安有武夷山。之論,大都得之矣;其論眉山,蘇軾,眉州眉山人。無乃誅絶之甚乎?”伯循曰:“然,此其先入於朱元晦之言也。” 《庸語·闕疑》
王介甫王安石,字介甫。三經《義》皆頒之學官,既而誅絶之甚,遂泯其傳。自今思之,或不無一二可取,當時不以人廢言可也。 《庸語·典謨》
王介甫嘗解《洛誥》,有不可曉者則闕之。此亦可見其不專於自用也。 《庸語·典謨》
劉子澄劉清之,字子澄。嘗言:“王介甫不憑註疏,欲修聖人之經;不拘格例,欲新天下之法。可謂知務,但其出於己者反不逮舊,以至誤國害民。”誠哉是言也! 《庸語·時化》
“皋、夔、稷、契,何書可讀?”趙閱道趙抃,字閱道。爲王介甫言之也。是何足以服介甫哉?三墳、五典、八索、九丘之類,唐、虞時尚未散逸,可謂盡無書乎?謂古無書,仲尼博學於文而商羊、《孔子家語·辯政》:齊有一足之鳥飛集於宫朝,下止於殿前,舒翅而跳。齊侯大怪之,使使聘魯,問孔子。孔子曰:“此鳥名曰‘商羊’,水祥也。昔童兒有屈其一腳,振訊兩眉而跳且謡曰:‘天將大雨,商羊鼓舞。’今齊有之,其應至矣。急告民趨治溝渠,修隄防,將有大水爲災。”頃之大霖雨,水溢泛諸國,傷害民人。惟齊有備,不敗。景公曰:“聖人之言,信而徵矣。”萍實《孔子家語·致思》:楚王渡江。江中有物大如斗、圓而赤,直觸王舟。舟人取之,王大怪之,遍問群臣,莫之能識。王使使聘於魯,問於孔子。子曰:“此所謂‘萍實’者也,可剖而食也,吉祥也,惟霸者爲能獲焉。”使者反,王遂食之,大美。久之,使來以告魯大夫。大夫因子游問曰:“夫子何以知其然乎?”曰:“吾昔之鄭,過乎陳之野,聞童謡曰:‘楚王渡江得萍實,大如斗,赤如日,剖而食之甜如蜜。’此是楚王之應也。吾是以知之。”之類何自而得之邪?故謂介甫不善讀書可也,謂古人無書可讀則未必然也。 《庸語·典謨》
或問:“王介甫何如人?”薛子曰:“王介甫之心,本欲救民而適以害民、本欲平天下而適以擾天下。以其學術差而見理不徹也。”《二程遺書》卷一:嘗語王介甫曰:“公之談道,正如説十三級塔上相輪,對望而談曰:‘相輪者,如此如此。’極是分明。如某則戅直不能如此,直入塔中,上尋相輪,辛勤登攀,邐迤而上,直至十三級時,雖猶未見相輪能如公之言,然某却實在塔中,去相輪漸近。要之,須可以至也。至相輪中坐時,依舊見公對塔談説此相輪‘如此如此’。”方山《宋元通鑑》卷四〇:朱子謂:“安石以文章節行高一世,而尤以道德經濟爲己任。”“初亦豈遽有邪心?”斯言誠不沒人善而痛惜之意亦切矣。但謂其“不能知道”,“而設心造事遂流入於邪”,則亦有説焉。吾觀种放,隱士也,一受知於君則田宅遍於關輔。介甫,宰相也,其得君之專則又不啻如放云者;乃豐爵重禄一切謝去,室盧僅蔽風雨,貧窶以終其身,究竟無一毫自私自利之心,豈得便謂之“流入於邪”哉?正以其平生所學者不知從事於此心之本體以擴充其虛明之量,而唯以文章節行爲事,曰:“道在是矣。”於是認經濟爲道德而不以道德爲經濟,遂事求可、功求成而取必於智謀之末。斯失之遠矣! 《庸語·時化》
宋哲宗之世非無范純仁、韓忠彦也,南渡之時非無李綱、趙鼎也,其後非無真德秀、魏了翁、文天祥也。如不用何哉! 《紀述》下篇、《庸語·君子》
天下之事當以天下之心處之,熙寧、元祐諸人互相攻擊,此宋事之所以日非也。 《紀述》下篇
朱元晦之言,孔子教人之法也;陸子靜之言,孟子教人之法也。方山《書考亭淵源目録後》:孔、孟一道,而教人之法不同也。然自今觀之,孔門之所造就者不特顏、曾、閔、冉卓然爲殊絶人物,而宰、仲、言、卜之徒皆彬彬君子也;若孟氏之門,樂克、告子號稱高弟,已不當與孔門下士並論,而公孫丑、萬章之徒直衆人耳。此其故可知矣:蓋孔門之聞道也難,故多務爲近裏著己、精思實踐之功而隨其分量各有所得;孟門之聞道也易,而身心性命之教率皆視爲常談而入耳出口漫不經意,以故鮮有所得。會而通之,其究一也。 《庸語·古之》
或問:“朱、陸之同異如何?”薛子曰:“夫言豈一端而已哉?夫各有攸當也。皆欲人爲君子而不欲人爲小人也。”又問。薛子曰:“‘自誠明謂之性’,陸子之學也;‘自明誠謂之教’,朱子之學也。《禮記·中庸》: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誠則明,明則誠,其究一也。”方山《宋元通鑑義例》:自夫朱陸之辨興而左朱右陸者但知六經爲我註腳而不究其義,矧於史學,又何庸心?其或折衷於二者之間,則亦謂讀經足矣,史固在後也。明道程先生亦以謝上蔡爲玩物喪志,此其言蓋爲博而寡要者發也,未必謂屏史而不讀也。邇者乃或妄意神化、束書不觀,事至於前,不學無術,多至謬誤,而君子之經綸隳矣。君子之經世譬諸醫者之治病,經則其《素》《難》也,史則其方書也,雖軒、岐、和、扁亦不能外是理以生人,而業其術者顧棄置之,縱自謂妙悟神解,其有不至於誤劑殺人者幾希? 《庸語·君子》
楊楊簡、袁袁燮、沈沈煥、舒舒璘親炙陸子,何何基、王王柏、金金履祥、許許謙私淑朱子,其所傅者皆二子早歲未定之見也。惜其不能原始要終、會而通之也。方山《申改浮圖以崇正學》:楊文元公學宗古聖、道妙傳心,著書立言、發微闡奧,誠一代之名儒、振古之豪傑也。又《與崔后渠公》:慈湖之學出於象山,多説心之精神及人性本體,推究其極,恐未可遽謂之禪也。 《庸語·親師》
陳同父、陳亮,字同父。辛幼安辛棄疾,字幼安。皆豪傑之才也,不屑於同時諸子之學,亦其所見然耳,遂於孔子之學亦不一究心焉,可惜也。 《庸語·親師》
陳同父謂當時舉國忘君父之大讐而講正心誠意,必風痺不知痛癢之人而後可。斯言豈不痛且切哉? 《庸語·親師》
或問:“宋之學禁幾於秦坑漢錮矣,何以致之?”薛子曰:“前者後之鑑也。今有人焉,講學則逞其利口而强辯於毫釐之間、營利則恣其貪心而鑽乞於錐刀之末,吾黨猶不痛絶之,俾得以影射而媒利。以是而思宋之學禁,豈特夫人之罪哉?亦吾黨有以致之也。” 《庸語·操行》
吴幼清,吴澄,字幼清。象山陸九淵,號象山翁。之學也;《元史·吴澄傳》:嘗爲學者言:“朱子於道問學之功居多,而陸子靜以尊德性爲主。問學不本於德性,則其敝必偏於言語訓釋之末,故學必以德性爲本,庶幾得之。”議者遂以澄爲陸氏之學。許仲平,原作“許平仲”,據蘇天爵《元朝名臣事略·左丞許文正公》改。許衡,字仲平。考亭朱熹,晚築室建陽考亭。之學也。薛瑄《讀書録》卷一:許魯齋專以《小學》《四書》爲脩己教人之法,不尚文辭、務敦實行,是則繼朱子之統者,魯齋也。生非其時而皆出爲世用、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也,豈得已哉? 《庸語·親師》
或問:“吴澄、許衡不當仕元?”薛子曰:“此二子之所以不可及也!二子豈爲功名富貴者哉?特以天地晦蝕,不忍生民之糜爛也。《元史·吴澄傳》:有旨集善書者,粉黄金爲泥,寫浮屠藏經。帝在上都,使左丞速速詔澄爲序。澄曰:“主上寫經,爲民祈福,甚盛舉也。若用以追薦,臣所未知。蓋福田利益,雖人所樂聞,而輪回之事,彼習其學者猶或不言。不過謂爲善之人,死則上通高明,其極品則與日月齊光;爲惡之人,死則下淪污穢,其極下則與沙蟲同類。其徒遂爲薦拔之説以惑世人。今列聖之神上同日月,何庸薦拔?且國初以來,凡寫經追薦不知幾舉。若未效,是無佛法矣;若已效,是誣其祖矣。撰爲文辭,不可以示後世。請俟駕還奏之。”《魯齋遺書·先儒議論·耶律氏語》:每入對,則衆皆注意而聽之。衛士舉手加額曰:“是欲澤被生民者也!”吕柟《涇野子内篇》卷八:希古問:“許魯齋仕元如何?”先生曰:“生於其地,不得不仕。”仕元而損名,固其所甘心矣。此二子之所以不可及也!” 《庸語·簞瓢》
許仲平之於元也,召以議道則往,召以制官則往,召以立教則往,召以作曆則往。捨是,無往焉。 《紀述》下篇、《庸語·君子》
郝伯常,原作“郝子常”,據《元史·郝經傳》改。郝經,字伯常。豪傑之才、聖賢之學,使其在宋,當不在諸儒之下也。□□□□□□□□□□□□□□□ 《庸語·操行》
或問:“元杜本有言:‘以萬事合爲一理、以萬民合爲一心、以千載合爲一日、以四海合爲一家,則可言製禮作樂而躋五帝三王之盛矣。’至正三年致右丞相脫脫書語。斯言如何?”薛子曰:“其知禮樂之本乎!孰謂元無人哉?” 《庸語·春秋》
楊文貞公楊寓,謚文貞。嘗言:“有道德之儒,有經濟之儒。專意詞章者,君子謂之俗儒。”王直《少師泰和楊公傳》。以予觀之:道德必能經濟,經濟必本道德,體用之儒不當以偏長目也。方山《宋元通鑑義例》:道德、功業相爲體用。三綱五常原於天而備於人、根於心而統於性情者,其道德也、體也;舉而措之天下,能潤澤生民、歸於皇極,發揮蘊奧、協於訓典者,其功業也、用也。所謂體用一元者也,總名之曰道也。古之聖賢達而在上則其道行、窮而在下則其道明,君、相、師、儒,其究一也。世降俗末,偏蔽淺陋之徒各執己見,依傍道德者則鄙功業爲庸俗、馳騖功業者則斥道德爲玄虛,持論相延而道德、功業歧而爲二。彼詞章者,惡得謂之儒哉? 《庸語·論性》
薛子喟然歎曰:“昔人言‘清談盛而晉衰’,《二程遺書》卷二:清談盛而晉室衰。謂非老莊之罪不可。今虛談盛而道衰,誰寔尸之?”或曰:“始於金谿而成於餘姚王守仁,餘姚人。也。”薛子曰:“豈其然哉?空疏□□、好勝自欺,亦末流之□也。” 《庸語·春秋》